笔趣阁 > 晋砺 > 第三十章 不然,与之俱族矣!

第三十章 不然,与之俱族矣!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19.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还有一件事,”蒯钦慢吞吞的,“不晓得是不是我看差了——”

    “何事?”

    “杨文长在书房见的我,几上,有封草疏,翻折了过去;后来,他动了意气,拂袖而起,将草疏带到了地上,我替他捡了起来,起伏之间,扫了一眼,上面似乎是说,山陵已毕,但预丧事者辛劳未赏——”

    山陵,先帝的丧事。

    “预丧事者?排第一位的,自然是他杨文长——怎么,他要替自己加官进爵?”

    蒯钦一笑,那个神态,是默认傅咸的疑问了。

    “他已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加官进爵?”傅咸浓眉深锁,“再者说了,他替自己加的官、进的爵,还不够快、不够多吗?”

    “遗诏里头,他是‘太尉、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今上践祚,‘太子太傅’变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变成‘大都督、假黄钺’——还不够?”

    “长虞,你还少说了一个——‘录尚书’变成了‘录朝政’。”

    “是啊!本朝也好、前朝也罢,何曾有过‘录朝政’的花样?——他还不餍足?”

    蒯钦叹一口气,“这不是餍足不餍足的事情——”

    面色凝重,“我以为,杨文长已经感觉到了人心浮动!于是,便想通过这个法子,来巩固威权。”

    傅咸冷笑,“有用?”

    蒯钦不说话。

    “我真的很好奇,”傅咸继续冷笑,“既已经是‘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了,怎样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我……也很好奇。”

    “‘太傅’变‘太宰’?有意思?不然,‘宰衡’?哼!”

    “本朝八公,虽同为一品,但多少还是有些分别的——你觉得‘没意思’,人家觉得‘有意思’呢?至于‘宰衡’,那倒不至于——杨文长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我就怕他利令智昏!或者——慌不择路!”

    本朝八公,是指泰始元年——即本朝肇建第一年,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安平王孚为太宰,陈骞为大将军,义阳王望为司徒,荀顗为司空,凡八公,同时并置。

    其中,若论威望、地位,自然是安平王孚为第一——宣皇帝胞弟、武皇帝叔祖嘛。

    因此,“太宰”的地位,隐然就在“太傅”之上了。

    至于“宰衡”——那是王莽替自己加的封号。

    “不至于!不至于!”

    蒯钦摇头,“何况,认真说起来,杨文长虽位极人臣,但并非完全没有向上的地步——他毕竟还是个侯爵。”

    “你是说,他要把‘临晋侯’变成‘临晋公’?”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你看,‘太傅’变‘太宰’,‘临晋侯’变‘临晋公’,还是挺威赫、挺堂皇的嘛!”

    “杨文长的侯爵,是郡侯,同县公的距离,其实有限,‘临晋侯’、‘临晋公’,能有多大区别?”

    “除非他一步到位,把自己加成郡公!”

    “再者说了,‘临晋侯’的尊贵,不在‘侯’,而在‘临晋’二字——有此二字,他这个郡侯,其实位在寻常县公之上!”

    “此二字,其实非人臣可居!当初,武皇帝不晓得咋想的?唉!”

    咋想的?蒯钦心说,当然是妇父资望太浅,为捧他上位,不能不“恩出格外”。

    傅咸长叹,“彼时,识者皆议之曰,‘夫封建诸侯,所以藩屏王室也;后妃,所以供粢盛、弘内教也,后父始封而以临晋为侯——’”

    打住,最后四字实在说不出口——“兆于乱矣!”

    二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蒯钦淡淡的,“算了,长虞!咱们瞎捉摸,也没啥意思——毕竟只是一封草疏;或者,过一两天,杨文长改弦更张了呢?且走着瞧罢!”

    傅咸不说话,过了好一阵子,闷闷的,“但愿吧!”

    将傅咸送走之后,蒯钦回到内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已在立候。

    蒯祺,蒯钦的幼子。

    “阿奴,”蒯钦语气温和,“你都听到了?”

    蒯祺躬身回道,“是。”

    “你怎么看啊?”

    “儿子不敢妄议。”顿一顿,“有一层,倒要请大人的训,大人应承傅侯切谏于杨表舅父,‘一而再、再而三’,此……当真?”

    傅咸承继父亲傅玄的爵位,是为清泉侯。

    “当然。”蒯钦微笑,“乃公可是说话不做数之人?”

    蒯祺亦一笑,随即正容,“大人为社稷计,为朝廷计,独不为身计,儿子敬仰无已——”

    顿一顿,“可是,杨表舅父之为人……大人深知,那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蒯钦淡淡一笑,“能翻到哪儿去呢?”

    叹口气,“阿奴,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还看不到——”

    目光转向户外,夜色如墨。

    “杨文长虽暗,”蒯钦声音平静,“犹知人之无罪不可妄杀,我切谏,一而再、再而三,他不过疏我——顶多放我一个外职吧!”

    顿一顿,“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与之俱族矣!”

    蒯祺浑身的寒栗一下子起来了!

    蒯钦已声音冰冷,“须知,咱们虽姓蒯,脑门上,可是刻着一个‘杨’字!”

    *

    计划赶不上变化。

    原来的计划,张华、卫瓘之后,何天要拜访的,是文鸯,“障眼法”云云,其实也是障皇后的眼——他拜访文鸯,其实和杨骏关系不大,他有自己的更重要的目的。

    重要归重要,但不紧急,目下,既然安全初步有保障了,文鸯先放一放,他得赶紧去拜访另一个人。

    刘渊。

    拜访刘渊,同杨骏也没啥关系,但同刘曜很有关系——没人晓得刘曜住哪儿,但他这位族父住哪儿,人尽皆知,因此,想找刘曜,先找刘渊。

    救命之恩,不尽快正式致谢,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同时,也摸一摸原时空颠覆晋朝、腥膻中原的刘氏父子兄弟三人的底,以定进止。

    三人——还有一个刘聪,刘渊之子。

    何天不确定刘渊会不会、或者说敢不敢见自己。

    刘渊在洛阳,说的好听点,叫做“任子”,说的不好听,就是个人质,忧谗畏讥,夹着尾巴做人,目下何云鹤、杨文长刺刀见红,刘都尉敢得罪杨太傅?

    刘渊官拜北部都尉。

    很可能,“家主卧病,不克见客,改日,定当登门赔罪”,云云。

    不过亦无所谓,刘曜晓得自己的身份,惊马奔车事件又早已遍传朝野,刘渊自然晓得自己来做什么,如是,勉强也算达“致谢”之意了。

    摸底自然重要,不过不是急务,倒杨之后再摸也成,摸到您三位头秃都成。

    到了刘府,略出意外——

    府墙根停着一架轺车。

    刘渊有客。

    刘曜似乎不大想同外人来往,救何天性命一事,更加不会想叫杨太傅知道,刘渊若另有客,许多话,就没法子当面说了。

    何天踌躇片刻,还是决定——

    来都来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没机会言涉于私,就说俺是为“筹边论”而来。

    你是匈奴首领,向你咨“边”,也算得宜吧?

    “筹边”是个大筐,啥都能往里装。

    于是,投剌。

    门上接过名帖,刚刚转身,还未出门房,便听见照壁之后,传来人声。

    “元公,就送到这里好了!”

    “那怎么成?不看着显公登车,我是不会回转的!”

    刘渊字元海。

    说话间,两个人转出照壁。

    一个身材高大魁伟,一部长髯;另一个身材矮小,面容清癯。

    门上上前,向长髯人递过名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一时间,一高一矮,脸上都露出了极古怪的神情。

    两人抬头看向大门,正正与何天目光相对。

    何天微笑颔首。

    长髯人古怪神情倏然隐没,转瞬间换上了满面笑容,抬手为揖,朗声说道:

    “何侍郎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手向那个小个子一让,“我给两位介绍——”

    略一顿,“这一位,太傅主簿,姓朱,名振,字显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