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曾许诺·殇 > 第22章 沉琴绝酒,从此孤(2)

第22章 沉琴绝酒,从此孤(2)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19.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小夭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枝桃花,不解地看着父亲和母亲,“爹,娘?”

    桥旁种着一株桃树,因为这里地气特殊,桃树现在依旧开着花,粉色的复瓣桃花,灼灼压满枝头。

    阿珩突然痴痴地向桃树走去,连小夭叫她,她都没反应。

    她走到桃树下,仰头看了一会儿桃花,又看向屋子,正好透过窗户,看到高辛王。

    高辛王双眸平静,笑意安详,好似赏着赏着花沉睡了过去。阿珩含着眼泪笑了,“原来这叫美人桃。”

    少昊没听明白,阿珩说:“还记得吗?父王召我去承恩宫看桃花,正要和我解说这株稀罕的桃树,你突然进来打断了我们,父王笑着叫你一起赏花,还说你小时候,他告诉过你这叫什么,你却听而不闻,只要求父王下旨幽禁宴龙……从那之后父王就被幽禁于此,父王只怕也再没真正赏过这株桃树,刚才父王告诉我,这是美人桃。”

    少昊看向桃树,一树繁花,笑傲在风中。他当然记得美人桃的名字,那一年他五岁,父王绘制了一幅桃花美人图,美人是他的母亲,桃花叫美人桃,父王握着他的手在画旁写下悼念母亲的诗。

    阿珩幽幽说:“父王已经原谅你了。”

    高辛王原本深恨少昊毒杀他,甚至不惜以痛苦死亡的方式来惩戒少昊的妻子,可在最后一瞬,他从窗口看到了这一树美丽的桃花。

    生死刹那间,他把什么都放下了。

    他微笑着告诉阿珩,那叫“美人桃”。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他念念不忘的不是王位,不是仇恨,而是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他会忘记父子反目,只记住他抱着少昊,父子俩欢笑看花的日子。

    少昊盯着桃花,脸色煞白,身子簌簌直抖,猛然转身扑向屋内,跪倒在榻前,头伏在高辛王的胳膊上,半晌后,才听到压抑的泣声微不可闻地传来。

    阿珩弯身抱起小夭,一边哭,一边走。小夭抹着母亲的泪,学着母亲哄自己的样子,“娘,乖宝宝,不哭!”

    停在桃树枝头的子规歪头盯着窗内跪在榻前的少昊,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啼叫:“不苦,不苦——”

    若人生无苦,也许能不哭,可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皆是苦,而苦中苦就是恨不得亦爱不得。

    当日夜里,阿珩潜入了五神山下的地牢。

    地牢是用龙骨搭建,又借助了五神山的地气,专门用来囚禁有灵力的神族和妖族,地牢共有三层,越往下被囚的人灵力越高,到第三层时,其实已经没几个人有资格被关押在这里。

    阿珩看了看阴气森森的四周,不知道宴龙究竟被囚禁在哪里。

    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她不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渐渐地,乐声越来越清晰。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说不出的好听。

    阿珩轻轻走近,看见宴龙披头散发,席地而坐,地上摆着一溜大小不一的破碗片,他仅剩的一只手拿着一枚玉佩敲打着破碗片。碗片大小不同,声音高低就不同,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首曲子。

    阿珩停住了步子,静静聆听,想起了几百年前,绿榕荫里,红槿花下,宴龙锦衣玉带,缓步而来,谈吐风流,神采飞逸,为求西陵公子一诺,不惜以王子之尊,屈尊降贵,任凭差遣。

    他出生尊贵,仪容出众,又自小用功,聪颖过人,年纪轻轻就凭借独创的音袭之术闻名天下,谈笑间,一曲琴音就能令千军万马灰飞烟灭。想必他也曾金戺玉阶顾盼飞扬,依红揽翠快马疾驰,雉翎轻裘指点江山。可是,既生宴龙,何生少昊?王位只能坐得下一个人,不成王则成寇。

    宴龙奏完一曲,才抬头看来者,没有说话,只是靠壁而卧,含笑看着阿珩。

    阿珩走到牢门前,口舌发干,说不出话来。

    宴龙讥嘲:“难不成王妃星夜而来只是为了看我的落魄相?”

    阿珩把藏着断掌的玉扳指和高辛王的帛书递给宴龙。宴龙就着牢间晦暗的磷光,快速浏览过,读完后,他怔怔摸着帛上的血字,两行泪水,无声而下。

    “父王他什么时候走的?”

    “今日下午。”

    宴龙双手紧抓着帛书,头深埋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

    半晌后,他抬起头问:“他走得可安详?”

    阿珩想了下说:“他的窗外有一株桃树开花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叫美人桃’。”

    宴龙轻声而笑,“父王还是这样,小时候,师父们督促我用功,恨不得我不睡觉地修炼,父王却偷偷带着我去园子里玩,教我辨认各种金鱼。有繁花相送,想来父王不会觉得太痛苦。”

    阿珩眼睛发涩,“我得走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宴龙张了张嘴,却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他的手不自禁地动着,细细看去,都是抚琴的动作。嗜酒者不可一日无酒,宴龙是个音痴,日日不可离开乐器,可是宴龙手中的乐器就是神兵利器,在他另一只手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少昊不会让他碰乐器。

    阿珩溜出地牢,没走几步,却见漫天星辰下,少昊一袭白衣,临风而立。

    阿珩见被发现,索性摘下了掩面的纱巾,“你可有算有遗策的时候?”

    少昊淡淡说:“不是我周详,而是你太大意。五神山下的地牢建于盘古大帝时,历经七代高辛王加建,比王宫都严密,若不是我放你进去,你怎么可能溜进去?”

    阿珩戒备地问:“你想怎么样?”

    少昊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一痛,面上却十分冷淡,对着阿珩身后吩咐:“把宫中最好的乐器取出,送到监牢,让宴龙挑选。”

    “是!”几个人影隐在暗处,向少昊行礼。

    阿珩看了少昊一眼,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向着山上行去。

    少昊默默地站着,良久都一动不动。

    侍卫捧着一方水玉匣过来,“罪臣宴龙自称甘愿认罪,说要把这个盒子献给陛下。”

    少昊看都没看,随手接过,召来玄鸟,向归墟飞去。

    水晶棺中,青阳无声无息地躺着。少昊坐在棺材边,打开了水玉盒,才发现是宴龙的断掌,不禁大笑,他的父亲根本不信他,竟然以此来表明宴龙再无意和他为敌,求他饶宴龙一命。

    少昊一边悲笑,一边把手掌连着玉盒全扔了出去。

    他提起酒坛,对青阳说:“陪我喝酒,咱们不醉不归!”一切都被青阳说中了,自从他决定逼宫夺位,就注定了要众叛亲离,从今而后,也只有青阳敢陪着他喝酒,听他说话了。

    独自喝酒易醉,少昊不一会儿就醉了,他问青阳,“你想听我弹琴吗?”

    青阳默默不语。

    少昊弹着琴,是一曲高辛的民间小调,人人会唱。弹着弹着,少昊突然全身抽搐,俯身呕吐,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大笑着拍打棺材,“青阳,这首曲子是父王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那时我才刚会说话,他手把手教我弹琴,告诉我君子有琴相伴,永不会寂寞……哈哈哈……我杀死了教会我弹琴的亲生父亲,却还指望依靠琴音陪伴,消解孤寂……哈哈哈……天下还有比我更无耻的人吗……”

    少昊举掌拍下,绝代名琴断裂,他把琴沉入了归墟,教会他弹琴的人都已经被他杀了,他有何面目再弹琴?

    少昊醉躺到棺材边,举起酒坛猛灌,转眼一坛酒就空了,他笑着叫,“青阳,你也喝!”青阳沉睡不动,少昊怒了,“连你也害怕我,不敢喝我酿的酒了吗?我又没有在酒里下毒!”他打开棺材,举起酒坛,强把酒灌给青阳,酒水浸湿了青阳的脸颊,模糊了他的容颜。

    少昊心头一个激灵,举着半空的酒坛,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酒坛,遍体生寒。这些全是他酿的酒,有的已经封存了上千年,曾经青阳央求好几次,他才会给他一坛。他可以欺骗世人,青阳还活着,却骗不了自己,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人会品评他酿的酒,与他共醉了。

    无人饮的酒,他酿来给谁喝呢?

    少昊摇摇晃晃地走着,举起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下去,把一坛又一坛酒砸碎,不一会儿,地上再没有一坛酒。

    已经没有人要饮他的酒,从此之后,他不会再酿酒。

    几日后,少昊昭告天下,七世高辛王因病仙逝,高辛举国哀悼。

    消息传到五神山下的地牢,已经被废的高辛王后趁着一个雷雨夜,引天火而下,自灭灵体而亡。

    少昊下旨恢复她王后的封号,允入王陵,葬于高辛王墓旁,恰与早逝的第一位王后一左一右地陪着高辛王。

    发丧那日,少昊释放了幽禁于五神山下的宴龙,宴龙哭晕在高辛王和王后的棺前,中容他们兄弟五个也是哀声痛哭,几乎难以成步。

    少昊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不露一丝伤色,似乎下葬的不是他的父亲。

    中容当众指责他不孝,少昊沉默不言,只冷冷盯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少昊不显伤色,身体却忠实地反映着他的内心,人迅速消瘦下来,往日合身的王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在朝臣和百姓的印象中,少昊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慢慢地,他们发现少昊变了,就好似随着他的消瘦,少昊身上的温暖也在消失。

    他的话越来越少,行动却越来越严酷。高辛王百日忌辰后,少昊以雷霆手段,削去了中容的王位,将他贬去海外的孤岛,虽然风光如画,却地处大海深处,与陆地不通消息,等于变相的幽禁。宴龙被贬为庶民,削去神籍,其他几位王子也是贬的贬,流放的流放。

    几个积极鼓动中容谋反的武将被凌迟处死,但凡为他们求情的朝臣也全部重罚。

    再没有人敢与少昊比肩而立,再没有人敢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再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政令,也再没有人敢私下聚会,商量着废除少昊。

    少昊不再打铁,不再酿酒,也不再抚琴,他不喜女色,不喜歌舞,不喜游乐,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所有时间都在勤勉理政,唯一的休憩就是累了时,喜欢独自一人站在玄鸟背上,俯瞰高辛的万家灯火,没有人知道他何来此古怪的癖好。

    渐渐地,大家都忘记了曾经的少昊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如今的少昊寡言少语,目光冰冷,神色阴沉,身体瘦削单薄,却好似孤峭的万仞山峰,令所有人从心底深处感到畏惧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