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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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老师给舒宜介绍的相亲对象叫蒋陌。舒宜与蒋陌互换了电话号码后,将见面时间约定在周六中午。

    这是舒宜人生中第一次正经八百地相亲。在此之前,也有人给她介绍过相亲对象,不过她总是太忙,便拒绝了。

    菜菜得知此事后很开心,她结婚后最期待的事就是舒宜能够早点嫁出去。既然是方老师介绍的,自然还是挺靠谱。她认真地嘱咐舒宜:“一一,不管结局如何,明天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惊艳四座。若是彼此看对眼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万一没有看对眼,也不给对方话说。”

    舒宜笑着应了:“我知道。”

    “啊啊对了,上周五的节目看了吧,那个小鲜肉好帅有没有!”

    她再次提这件事,舒宜又无奈又好笑,她实在不知如何与她说,你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小鲜肉就是方老师的儿子。

    “我看了一次回放,再次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

    舒宜遇见蒋阳时,他还是个青涩少年,长相稚嫩,她见惯了这张脸,并不知道如今长开了的他,对女性的杀伤力有多大。

    周六中午,舒宜仔细打扮了,去了和对方约好的地点——Jean’s。

    提早五分钟到是她的习惯,所以此刻还未到约定好的时间。她观察四周,对方应该还没有来,她先行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温热的水。

    舒宜低头看手机时,突然被一个身影笼罩住。她以为是蒋陌到了,微抬起眼,一张熟悉的清俊脸庞跃入她的眼帘,眉眼如画,面露倨傲。她的脸上流露出错愕,怎么会是许慕白?

    许慕白云淡风轻地冲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

    舒宜以为相亲对象就是他,脑子微微一动便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对方叫蒋陌,是蒋叔叔的亲戚,与许慕白并无多大关系。

    不过他出现在这里也真是巧。

    舒宜浅笑,礼貌道:“你好,许久不见。”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许慕白微扬了扬眉,在她面前的沙发坐下来。

    此时离与蒋陌约定好的时间越来越近,舒宜脸上终有为难:“我……”

    许慕白望着她,目光深沉而清冷:“我前段时间出国一趟处理一些公事,走得匆忙,并没来得及与你联系。不过那顿饭我一直都记得。”

    “我也记得。”舒宜自然是记得,她向来都记得别人对她的恩惠。他赠她本属于他中的奖,她欠他一顿饭,这还是她在众人面前亲自允诺的。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明明是平静的叙述,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不允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他对话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她的时候似乎总是含着微微的怒。

    “对不起啊。”舒宜小声回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等会儿要见一个朋友,所以……”

    许慕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她今日不似上次拍宣传照那样画着浓妆,只是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眉眼细致温柔,气质宁静淡雅。微卷的发,松松垮垮地盘上去,很可爱很随性,几缕发丝垂落脸庞两侧,平添了几分妩媚。

    他神色微动:“原来是相亲。”

    他半眯起点漆般的黑眸,舒宜竟一时有些无措,不过她没有否认。

    “这也好。”许慕白轻笑了一声,声音极其好听。舒宜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他继续道,“我替你一起相相,你要知道男人看男人的眼光是最准的。”

    舒宜微咬下唇,满脸犹豫。

    他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唇边挂起一抹浅笑:“你放心,我会坐得离你们稍微远一些。”

    舒宜对这次相亲本就没有抱太大期望,不过是想着认识一个新朋友而已,心里也并没有起多大的波澜。但此刻,许慕白坐在不远的地方,她的余光能够感受得到他时不时投来的视线,她莫名地有些坐立不安。

    没过一会儿,有人进来了,是蒋阳。

    舒宜看着蒋阳径直朝她走来时,心中的想法是:这见鬼了么?她不过相个亲而已,怎么那么多熟人替她相看?

    蒋阳在舒宜对面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盯着她半晌,唇紧紧地抿着,眼角下垂,满脸阴郁。

    “嗯?”蒋阳不说话,舒宜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蒋陌不会来了。”蒋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随即视线又有点躲避地看向别处,按下服务铃。

    “……”

    “他……你还没吃午餐吧,我们边吃边聊。”Jean’s是算是本市中高档的消费场所,晚上生意火爆,中午倒稍显冷清。服务员比较清闲,马上就过来了。蒋阳无视舒宜的疑惑,低头点了一堆的菜。

    只有两个人,吃不了太多。舒宜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人,见蒋阳点了不少,便将他面前的菜单合上:“够了。”

    服务员离去之后,蒋阳故作淡定地喝了一口茶:“他没有来,你会不会不高兴?”

    “这到不至于。”没有太大的期待,自然不会有多少情绪在里面。况且,连约好时间都不能出现的男人,舒宜对他是没什么好感。

    “这事是这样的……”

    就在蒋阳要解释的时候,许慕白从另外一边缓步走来。他眸光幽深,似有点不高兴,又似不是,他的唇角却微微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老同学,跟弟弟在吃饭?”

    舒宜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他不该不会以为她骗他,故意拿相亲的事搪塞他吧。

    蒋阳对有人突然打断他的话表示不满。他偏头打量来人,对方身材颀长,容貌俊美。蒋阳自小学画,总是能清晰地记住万物百态。面前这个男人他有印象,他很快在记忆库找出这张脸,是他——那个夏天背着舒宜回来的男人!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怎么是你?”

    许慕白勾起唇,脸上的笑容似乎浓了一些:“好久不见,小弟弟。”

    舒宜吃惊,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你们认识?”

    蒋阳不说话。

    许慕白淡淡一笑。

    他第一次见到蒋阳是在高考后举办谢师宴的那个晚上。

    那晚,许慕白回去的路上意外碰见了同样独自回去的舒宜,望着她被校服包裹着的纤瘦身影心跳骤然加快。他鬼迷心窍地跟在她的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唤她:“舒宜。”

    “嗯?”她似是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待她回头看见他,唇边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黑眸在昏黄的路灯下亮得很。

    他的心几乎被她的笑容融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你……认识我吧?”

    她还是笑,眼角上扬,笑容很灿烂,让人一直暖到心里:“……嗯。”

    他很开心,跟着傻笑,眼中只有她的笑颜和她身后灿烂的星空。他是2班班长,虽然与他们4班隔着一条走廊,但是两人有许多交集。比如班干部开会的时候,比如英语口语比赛的时候,比如数学竞赛辅导的时候……

    他上前与她并肩走,假装不经意地问:“家里没有人接你回去吗?”

    她似乎愣了很久,眸光暗了一下,仍是笑:“我想吹吹风。”

    “真巧,和我一样。”他暗自欣喜,觉得这是缘分。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微风徐来,飘来阵阵栀子花香。他们的身影被路灯拖得老长,时而又重叠在一起,恍然有一种缠绵的味道。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低着头安安静静不知道在想什么,静美如瓷的脸庞在灯光下影影绰绰,令人心动。他心里七上八跳,他喜欢她,他突然想讲给她听。

    青春期的大男孩,毕竟还生涩。他莫名地涨红了脸,咳了一声:“舒宜,你决定上哪所学校了吗?”

    “嗯。”

    “和我一起去B大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莫名地紧张,又坚定,“听说你的估分很高,绝对能上的。”

    每次模拟考,他们的名字几乎都排在学校的前十,想要上理想中的大学一定可以的。

    “好啊。”她的声音脆脆的。

    “真的吗?”热血瞬间上涌,许慕白的脸上露出狂喜。他停下脚步,低头望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还有她唇边无邪的笑容。他的胸口闷闷地发烫,有什么在心尖不停地缠绕。

    她还是笑:“真的。”

    他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说出了那句在心头搁了许久的话:“舒宜,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藏在心里那么久的话,终于说出口,他的呼吸变得紊乱。

    “好啊。”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却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

    幸福来得过于突然,他的心脏猛烈地跳起来,几乎从胸腔里跳出去,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许慕白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他浑身热血沸腾。他想要高兴地抱住她,又生怕唐突她惹她生气。他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故作沉稳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却忍不住越扩越大。

    最终,他还是大着胆子牵了她的手:“我们说说话吧。”

    她没有拒绝,仍由他牵着她的手。旁边就有一条长椅,他拉着她在一旁坐下。

    长椅的两旁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影斑驳地落在她的脸上,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只知道紧握着她柔软的手,掌心里黏黏糊糊,湿湿潮潮。

    “你原先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他真的是太高兴,又轻轻地笑起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路上有个伴,相互照应,挺好的是不是?”

    “你以后要学什么专业?嗯,不管什么专业都好,反正我们都在一起。”

    许慕白第一次和她聊那么多的话,也不知道应该聊什么。他的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他断断续续地聊着他们的未来,以及他的憧憬。

    他说了许多话,口都讲干了,突然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她任何回应。

    他再转过头去,发现舒宜已经睡过去了。长睫下,双目紧闭,她睡得很安静,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许慕白看着她这个样子,有点恼,又点无奈,又觉得好笑。不知道他先前说得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多少,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们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以后会对她好。

    夜渐渐地深了。他没有叫醒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摸她的脸,皮肤光滑细腻,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他将她背在身上沿着街道往前走。他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也压根没有想过她的父母会不会担心。这个时候他的头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心跳还在砰砰砰地跳,他只想这样背着她,背一夜都好。她趴在他的背上,头歪在他的肩膀上,发丝缠绕在他的脖颈处。她的呼吸暖暖地喷在他脖颈、侧脸带着淡淡酒气,还有属于她少女的沁香。

    他的心慢慢安静下来,这是一种很满足的心态。

    就在前方的转弯口,一个少年突然朝他冲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他看起来很小,满脸的青涩,脸皱着,有点怒气冲冲的样子:“放下她!”

    许慕白望着这个比自己要矮了一头的男孩,很是不悦,“你谁啊?”

    他不答反问,眼底愠色不减:“你是谁?”

    “我是他男朋友。”口气充满骄傲。

    男孩怔了许久,一字一顿冷冰冰道:“我是舒宜的弟弟,你把她交给我就好。”

    许慕白从回忆中拔出头绪,面前这个男孩子眼中的眼神与初次见他时是一模一样的。他当时不太懂,如今才明白,这是占有欲。

    不得不说,许慕白对这位弟弟喜欢不起来,他不喜欢这样赤裸裸的眼神。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夜晚,总觉得是这位弟弟对舒宜施了魔咒,否则她怎么对他毫无印象——他的女朋友就这样飞走了。

    “一起坐吧?”既然相亲对象是来不了,舒宜招呼许慕白坐下。

    “好。”许慕白也不客气,在旁边的空位置坐下来。

    舒宜生怕点的菜不够,又招呼服务员拿了菜单来,蒋阳不悦地瞪了舒宜一眼,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舒宜不明所以。

    许慕白接过菜单,又问了舒宜的口味,点了几样。服务员收走菜单之后,许慕白看了舒宜的脖颈一眼,仿佛是找到了一个话题,微微扯唇:“那条项链怎么不带,不喜欢么?”

    “啊?不是,只是……很少带东西而已。”这倒是实话,冬天穿那么多,带着项链也很容易被忽略。

    他似是想到什么,语气熟稔:“也是,你以前就不怎么爱打扮。”

    蒋阳绷着脸,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见舒宜神色正常,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两人随意地聊了几句,服务员上了一盘糖醋排骨。许慕白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舒宜的碗里,而同一时间舒宜也夹起一块放进蒋阳的碗中。

    蒋阳自然而然地夹起塞进嘴巴。

    许慕白忽然笑起来,笑容炫目又危险:“你还挺疼你弟弟的。”

    “谢谢。”舒宜冲他微点头,随即道,“他爱吃甜食。”

    她和蒋阳认识时间太久,相处时间也长,她了解他所有的喜好。她向来懂事,又很习惯照顾身边人。舒宜并不喜甜,又不喜欢浪费,所以碰到自己不喜欢的而恰好蒋阳喜欢的,就会不住地往他的碗里夹。她素来习惯,也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

    蒋阳莫名地觉得生气,连带着胃口都没有了。他很反感舒宜一次一次地在别人面前提起或承认他是她弟弟,明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明明他对她……

    蒋阳伸出筷子将舒宜碗里的糖醋排骨夹走了,自顾自地吃了,冷冷地冲许慕白道,“她不喜欢吃糖醋。”

    “是么?”许慕白浅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舒宜有点尴尬:“我也不是完全不吃的。”

    蒋阳呵了一声,有些阴测测的味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连拒绝都不会吗?”

    舒宜扯了扯唇,也不知道蒋阳这性子随了谁,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全然写在脸上。

    下次她应该说说他,那么大的人了应该圆滑一些。

    菜一盘一盘地上,好像大家都吃得不太多,也不是很尽兴,舒宜把它归结为彼此关系不熟。许慕白用餐仪态优雅,对每样菜都浅尝辄止,他对她的事更感兴趣:“最近工作忙不忙?”

    “最近还好,可以稍微偷懒一下。”

    “所以这两天都有空?”

    “不是的,晚上市中心有个少年联欢晚会,我担任主持。”

    “你现在站在台上淡然自若,我却一直记得你刚上高中那会儿挺腼腆。”许慕白用餐纸擦了擦唇角,轻笑着,“那时你不敢上台唱歌。”

    舒宜停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许慕白,好似想起了些什么。

    许慕白迎上她的视线,深邃的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笑,“你站在学校的桂花树下一遍一遍地练,后来还抱着树哭嚎,说自己不想上台。”

    舒宜咳了一下,被他笑的脸都红了:“你胡说,我哪里有哭嚎,我那是痛心!”

    高一时的音乐课,音乐老师每节课都安排部分同学上来唱歌,既活跃气氛,也当做本学期的考试内容。快轮到她的时候,她每天都要练上个几十遍。然而试唱给室友听时,她们照样会哈哈大笑。

    她们说,上帝为你打开门,却关了窗。他赏赐了你一副甜美的嗓子,却夺走了你的乐感,舒宜你跑调跑到姥姥家了,回不来了。

    真是令人泄气啊。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就是音乐课,她见四周无人就躲在桂花树下练习,最后仍然唱得跑调,但是她已经唱得没有感觉了,不由冲着树捶了几拳,有些狂躁,“啊啊啊啊,不唱了行不行!我不想上台,也不想唱歌啊啊啊!”

    “这位同学,唱不好是你的错,树是无辜的哟。”一个明晃晃的笑容从桂花树的后面出现在她面前,她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一张脸涨得通红。这个人在这里究竟呆了多久,她都不知道。

    怪不得他记得她,她却不记得他。她当时尴尬得要命,不敢多看他,惊慌失措地跑掉了。原来那个人是许慕白。

    记忆中少年那张脸已经完全模糊,不过此刻她突然记起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许慕白望着舒宜那茫然无辜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对他的记忆少得可怜。

    舒宜恍然大悟,有些呐呐:“原来我们那时候说过话。”

    “你这记性……”许慕白也不多做解释,很快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当时主持的一档节目叫做杏雨梨云。”

    “你竟还记得?”舒宜有些吃惊,青春的回忆在脑海里涌现,有点兴奋,“杏花如雨,梨花似云,名字很文艺,我当时很喜欢。你也听吗?”

    许慕白无声无息地扯起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教室里写作业就顺便听听。你选得歌还蛮对我胃口。”

    他不会告诉她,每个周二周三的下午五点半,打完球的他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听她的广播节目。他喜欢她的温柔悦耳的声音,就像喜欢她这个人一样。

    舒宜抿唇笑,眼睛亮亮的:“为了选那些歌,我费了不少功夫……”

    两人毕业于同一个学校,不管之前是否有过交集。毕竟是同级学生,如今聊开来也有许多话题,比如S中的传统,某个特别严苛的老师以及食堂的菜色,提及往事,两人相谈甚欢。

    蒋阳是S一中的美术特招生,虽与他们同校,不过毕竟隔了好多届,竟一句话都接不上。他紧绷着脸缄默不语,脸上全是不快,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你再多吃点,还有很多菜。”舒宜见桌上还剩下大半的菜,不由往他的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多吃两块。”

    蒋阳没动,抬头迎视她,神色淡淡:“这里的糖醋不好吃。”

    他现在根本就吃不出味道。在蒋阳眼中,他是舒宜最亲的人。她高三那年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他家。后来她父亲去世,卖了房子,每年寒暑假她基本也住在他家里,直至她去年买了房。而他也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希望她永远不要搬出去。

    “应该不会啊。”糖醋算是这家招牌菜,上次听菜菜说味道很不错。

    蒋阳眉宇之间流露出一分不耐:“吃好了吗,我们走吧。”

    舒宜看看时间,确实已经不早,她晚上有个主持,下午还要赶过去化妆以及简单的彩排。她从包里拿钱,冲着许慕白道:“这顿我请。”

    “不算。”许慕白意味深长地微笑。

    舒宜还未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蒋阳已将服务员招过来,将五张整百递上去。

    服务员礼貌地冲着蒋阳微笑:“您好,这桌已经结过账了。”

    蒋阳眉头微皱。

    这个时候许慕白微抬倨傲的下巴,漆黑的双眸中透着一股高贵冷然,他冲着服务员不疾不徐地吩咐了一声:“你和厨师说一声,糖醋排骨的味道还要改进,这位客人并不喜欢。”

    服务员恭敬地鞠躬:“是,许先生。”

    舒宜的神色流露出一抹惊讶。

    蒋阳目光沉沉,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他将钱放在桌子上,冲着舒宜道:“我们走吧。”

    他快步走出去,舒宜飞快地和许慕白道了别也跟了出去。她快速地从自己包里拿出五张一百递过去:“快收起来。”

    蒋阳甩开她的手,薄唇抿紧:“你这是做什么?”

    “你一个月零花钱才多少,经不起你这样大手大脚花的。”舒宜柔声道,“否则你到了月底要喝西北风了。”

    蒋阳见舒宜要把钱塞回他的书包,他脸色一沉,怒气更甚。他握住舒宜的手腕,力气大得根本不容她拒绝:“我已经能赚钱了,下次还可以请你吃更好的。”

    “好好好,你已经能赚钱了。”舒宜知道他常常接活来做,却一直以为他就赚个零花钱。她生怕打击他的自信心,也顺着他的话说,“但是你现在还是学生,我已经工作了啊,这顿先我付了,以后等你工作了再你请我。”

    “你能不能不要将我当孩子哄?”蒋阳有点不耐,微扬的眼梢带着凌厉。

    “我差点都忘记我们大少爷已经长大了。”他向来倔强,不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是决定先把这个大男孩哄住,“既然长大了,就不要发小孩子脾气,对不对?”

    望着舒宜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蒋阳不由地更郁闷。

    舒宜笑嘻嘻道:“你把钱收好,明天请我看电影行不行?”

    蒋阳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好气:“最近又没好看的电影。”

    “那以后有好看的电影再请我看啊,还请我吃薯条好了。”舒宜见他有所松动,就顺势把钱塞回他的书包里。

    舒宜拍拍他的书包,刚要跟他告别,不由想到什么又拉住了他的书包:“对了,那个蒋陌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你来了?”

    蒋阳表情一滞,这个时候他已经忘记跟舒宜置气了。他沉吟了一声,飞快地说道:“他其实有女朋友,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有女朋友,不过家里不同意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舒宜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他不好跟家里人交差,就让我出面跟你谈。”蒋阳眼光突然一顿,回头对舒宜道,“我先回学校了,回头有好看的电影找你。你下午还有事吧,路上小心。”

    “好,路上注意安全。”

    舒宜话音刚落,就见蒋阳飞快地朝着一个不远处男生跑过去,一把勾着他的肩膀就走。舒宜难得见到他和同学勾肩搭背友爱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正巧她想上的公交车来了,她就上去了,并不知道蒋阳和他那位“好友”说了什么话。

    人行道旁的大树后,温暖的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洒下满地金黄。

    “喂,你没事跑过来干什么?”蒋阳满脸不悦地瞪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年轻男子。

    “我说堂弟,你会不会太过分了?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着是吧?”此刻被蒋阳勾住肩膀的正是蒋陌,他的堂哥,也是今天本来要和舒宜相亲的男人。他长得和蒋阳有三分像,皮肤白净,五官端正,他唇边带着几分戏谑,“你搅黄了我的相亲就算了,现在还这么凶巴巴地来质问我?她就是舒宜吧,长得温婉大方,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你敢喜欢试试?!”蒋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蒋陌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好啊,我去跟婶婶说。”

    “你!”蒋阳气呼呼地瞪他,勾着他的脖子更紧。随即微咧开笑容,微眯着眼睛,“亲爱的哥哥,以后我必对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嘁,你少跟我玩这一套虚的,脖子都要被你扭断了。”蒋陌转了转眼珠子,“要不这样,你就送我两本画册吧。”

    蒋阳别过头:“不要。”

    “上一次见过你的画作实在是惊为天人呐,啧啧啧,我那两个外国朋友都看呆了。如此了得画技自然要多画出来给人欣赏对吧?再说,也花费不了你多少时间啊?”

    “滚开!”

    “我今天不出现,你知道我要冒着多么大的风险吗?”蒋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被伤到的样子,“算了,要不我还是打个电话跟舒宜好好解释解释。”

    蒋阳咬牙切齿,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你敢?”

    蒋陌嘻嘻一笑:“就两本画册,给不给?不给我给她打电话了啊。”

    “好了,我知道了。”蒋阳不耐烦地应下。

    晚上,市中心的体育馆举办少年联欢晚会。

    孩子们的表演精彩绝伦,气氛浓郁。舒宜倒是挺喜欢这样的活动,主持轻松又过足了眼瘾,享受了视觉盛宴。

    晚会结束之后,舒宜匆匆地换好装。她才刚从后台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了她:“舒宜。”

    舒宜呼吸一滞,一回头竟意外地碰见了正在打电话的许慕白。似乎当你认识一个人之后,他就会频繁地、不经意地出现在你的世界。

    他身形挺拔,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那样好看,令人赏心悦目。他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穿着粉色小公主礼服,脸儿圆圆,额头上贴着花钿,看起来活泼可爱。

    许慕白挂了电话朝她走来,舒宜好奇地看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接我的侄女儿,豆豆。”

    “姐姐好。”小女孩扬起笑脸,甜甜地唤她。

    “豆豆好。”舒宜对小小的孩子没有什么抵抗力,微笑着弯身和她打招呼。

    豆豆笑嘻嘻偏过头看向许慕白,眨着狡黠灵动的大眼睛:“叔叔,带姐姐一起走,爸爸说不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

    许慕白眼底渗出浅浅笑意,有些好笑地拍拍她的脑袋:“我是叔叔,她是姐姐?那她要叫我什么?”

    “嘿嘿嘿……”豆豆捂着唇不好意思地笑,像只可爱的小老鼠。

    豆豆和舒宜的家在两个方向,舒宜本不打算麻烦许慕白。不过豆豆已经主动牵住她的手,软糯糯地开口:“姐姐,这么晚了还是让叔叔送你吧。”

    “上来。”许慕白笔直站在车门口,冲着她轻轻地偏了一下头。

    他眼神坚定,舒宜不好拒绝,就和豆豆一起坐在车后座。舒宜小时候帮邻居带过孩子,对哄孩子也专门有一套。不过一会时间,她和豆豆已经聊得很开心。

    豆豆人小鬼大,软乎乎的身子靠在舒宜的身上:“姐姐,我好喜欢你哦。你做叔叔的女朋友吧?”

    舒宜失笑,刮了豆豆的鼻子:“小朋友不可以管大人的事哦。”

    豆豆咯咯咯直笑:“就要管,你和叔叔看起来很般配哦。”

    “没有啦。”舒宜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没可能啊。”

    舒宜还会说完,前方传来许慕白低沉温润的声音,云淡风轻,又含着一丝笑意,“我未娶,你未嫁,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豆豆小鸡啄米一样使劲点着头。

    舒宜浅浅地弯了一下唇角,像是玩笑,又似认真:“许少的未来有很大的可能性,而我目标单一。”

    她说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许慕白的眼眸幽深冷冽,他骤然一言不发,车厢里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靠边停下,车子不远处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朝这边走过来,豆豆隔着车窗兴奋地叫了一声:“爸爸!”

    豆豆飞快地打开车门跳出去,又回头冲着舒宜和许慕白摆手:“叔叔,姐姐再见哦。”

    舒宜冲着她挥挥手,“豆豆再见,慢点儿走。”

    豆豆被她的父亲接走之后,舒宜才将车门关上。

    “下车。”许慕白突然出声,语气清冷。舒宜兀然抬起头,触碰到他那双漆黑漠然的眼睛,不由发怔,他的眼底全是不悦的光芒,令人心里发慌。

    “……哦。”

    许慕白一看她这副茫然无辜的神色,知道她是误解了。他胸口发闷,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尽量软着声音道:“坐到前面来……否则我会觉得我像出租车司机。”

    “……哦。”应该没有这么有气质的出租车司机吧。

    舒宜乖乖照做,换到前面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许慕白这才调头,往她家里的方向开去。

    他不说话,车里的气氛越发沉闷。舒宜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月色无声倾泻,他清俊的面容被蒙上一层淡淡光华。他下颌紧绷着,唇角抿紧,明明神色平静,却给人一种肃然的感觉。

    他在生气?舒宜脑海里下意识地出现这个想法,她微皱眉心,心想着是自己哪句话惹恼了他。

    她又慢慢地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许慕白从余光里看到她这个小动作,莫名地更加生气,猛地踩下油门。

    舒宜又看他一眼,小声开口:“开太快了,容易被抓拍。”

    许慕白听着她软软的声音,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放松。他逐渐放慢速度,看着前方慢悠悠道:“我饿了,陪我吃夜宵。”

    舒宜偷偷瞄他一眼,他神态自然,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她顿了顿,“哦,好吧。”

    红绿灯路口,许慕白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声:“这里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地儿?”

    舒宜偏头想了一想:“前面路口右转,从小巷子里进去,有一家牛肉粉丝汤很好吃。”

    “嗯,那就去吃牛肉粉丝汤。”许慕白照着舒宜指的方向开去,将车停在巷子口。

    夜已经深了,天气寒冷,巷子里挺热闹,每家店里都有不少吃夜宵的客人。舒宜带着许慕白轻车熟路地找到“严记牛肉粉丝汤”:“就在这儿。”

    “严记”门面并不大,里面的生意却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空位。门口的大锅里冒着汩汩热气,馋人的香味愈发令人饥肠辘辘。老板娘见到两人热情地迎上去:“楼上有空位,两位要吃点什么?”

    舒宜看了许慕白一眼,他也在看她。她果断地替他点:“两碗牛肉粉丝汤,嗯,你要放辣么?”

    许慕白摇摇头。

    “老板娘,两碗牛肉粉丝汤都不加辣。”

    “好咧!”

    舒宜带着许慕白上楼,楼上人不多,每张桌子都擦得很干净。两人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舒宜说道:“这家粉丝店我初中那会儿就开着,开了好多年了。这里的味道一直没有变过,很好吃,分量也很足,不过那会才五块钱一碗。”

    她的眼神清澈而安详,声音悦耳而动听。许慕白望着她秀美的容颜,听着她柔声细语地说话,他唇角微扬,心情像是突然冲破了坚冰,暴露在和煦的暖阳之下。

    “看来今天我有口福了。”许慕白轻轻一笑,眉眼生动,“你常来这儿吃?”

    “也还好。”舒宜抿了抿唇,“阳阳很喜欢吃,而且每次都要加很多辣。”

    “阳阳?”许慕白略一沉吟,“就你那个弟弟?”

    “是啊。”

    许慕白面色平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他和你长得并不像。”

    “那当然,他长得比我好看。”舒宜失笑,“他是方老师的儿子,我们认识很多年,我一直将他当亲弟弟。”

    “原来是方老师的儿子,画画上极有天赋,小时候就拿了许多大奖的那个?”许慕白若有所思,想来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

    “对对,就是他。”舒宜满脸骄傲,“现在上S大的美术系。”

    许慕白点点头。

    小店的效率很高,老板娘很快端着两碗粉丝汤上来了,她乐呵呵地将粉丝汤端到桌上,熟稔地问了舒宜一句:“姑娘,交男朋友啦?这小伙长得真俊。”

    舒宜怔了一下,忙尴尬地解释道:“不是呢,只是我一个朋友。”

    许慕白没说话,脸上神色难辨。

    老板娘笑笑,不置可否。

    舒宜将一次性筷子掰开,相互摩擦一下去毛刺。她下午实在太忙,晚饭也不过匆匆吃了几口,如今热气腾腾的粉丝放在面前,香味四溢,她倒是真的饿了。

    粉丝很有嚼劲,特殊腌制过的牛肉十分鲜美。她尝了一口,又用勺子喝了几口汤,她这才觉得胃里被捂暖了一些。

    她的余光瞥见许慕白还未开动,她发现他正用筷子将香菜往旁边拨了拨。舒宜抬起头,“你不吃香菜?”

    许慕白没有否认,舒宜从旁边拿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将他碗里的香菜一片一片地夹到自己的碗里:“那都给我吧。阳阳以前也不爱吃,后来习惯了也还好。”

    她做这样的动作自然不过,许慕白看着她长睫下低垂的眸子,心莫名地跳慢了两拍。粉丝十分开胃,许慕白吃了大半仍旧意犹未尽,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菜单:“这里还有什么其他好吃的?”

    舒宜转了转眼珠,像是在做什么斗争,“这家肉夹馍也特别好吃,不过大晚上不好吃太多。”

    许慕白眼眸含笑,唇角勾起:“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两人各吃了一碗粉丝,一个肉夹馍,吃得有点饱,胃却特别有满足感,全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从店里出来,许慕白问舒宜:“吃饱了么?”

    “吃撑了。”舒宜说得是实话,她鲜少在晚上吃那么多东西。

    “要不我们去哪里转转?”许慕白提议。

    这么多年过去,他第一次站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在她清醒的时候,在她认识他的时候。他突然希翼时光能够停止在这一刻。

    舒宜迟疑:“好像有点迟了……”

    “你怕我?”他的声音略带清冷。

    舒宜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自那日从菜菜那里听说过那段往事之后,她看向许慕白确实带着有色眼光。可她听着他冷淡语气心里莫名发憷又忍不住解释:“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好转的,附近就一所中学,还可能关门了。”

    她说话的时候,底气明显不足。

    许慕白沉默不语,只是抿着唇。溶溶月色下,他神色波澜不惊,目光却显得淡漠。

    舒宜莫名地觉得他似乎又生气了,她唔了一声:“我有办法进去。”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没事去学校里面干什么,她顿了顿:“要不就沿街随便走走。”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却不容置疑:“就去学校吧,我车里有篮球。”

    初中就在不远处,是舒宜曾经就读过的第八初中。许慕白去车里取了篮球,和舒宜一起绕到了学校的后门。

    围墙上是带尖的栅栏,许慕白看了舒宜一眼,微扯了扯唇:“爬进去?”

    舒宜理所当然:“嗯,爬进去。”

    舒宜大学时没少爬栅栏。女生宿舍10点准时关门,她偶尔主持婚礼回来晚了,不好惊动宿管,就偷偷地溜到宿舍后面翻爬进来。八中的栅栏算不上高,应该不难爬。舒宜站到围墙上时,许慕白忍不住担心地想要扶她:“你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舒宜已经干净利落地翻进去了。她站在里头,透过栅栏看微笑地看着他,眼眸染上月色,俏皮而晶亮。

    许慕白望着她,眉梢眼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将篮球丢进去,接着飞快地翻进去。

    这边正好是一个篮球场,外面的路灯照进来,还算光亮。许慕白有心在舒宜面前露一手,一上来就来了一个三步上篮。他身姿矫健,动作流畅优美。他起跳接了球,又退后朝着篮框扔了个三分球,一击就中,漂亮!

    他篮球本就打得好,如今故意炫技,玩了几个花样,篮球次次投入篮框,可谓是百发百中。

    他眉眼愉悦地上扬,本以为会得到舒宜钦佩的眼神,没想到他一回头却发现舒宜站得远远的背对着他在做拉伸运动,还念念有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笨蛋!许慕白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微眯起眼睛。他将球丢到一边,上前拉住舒宜的外套将她往篮球场这里扯:“一个人做什么呢,过来陪我一起玩。”

    舒宜被扯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连连摆手:“我打不好,我不怎么会玩篮球。”

    她说得是实话,她的羽毛球、排球打得挺不错,篮球却是她的弱项。

    许慕白沉吟了一声:“我让你。”

    好像不太好拒绝。

    舒宜的确不怎么会打篮球,刚开始许慕白有心让她,只是她投的球总是碰一下篮框就落下来。等她好不容易投进几个球,许慕白有心逗她,高高地举起篮球,左右摇晃。

    舒宜懊恼不已,踮起脚尖去抢球,奈何不及他的高度,左右抢不到他手里的球。

    许慕白垂眸看着她无奈的样子,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容。他一个漂亮的转身,起跳、扣篮,动作一气呵成。

    舒宜眼睁睁地看着他投中一个再投中一个,动作好看得令她垂涎不已。她忍不住想,跟许慕白玩篮球简直就是找虐。此时,篮球从篮框里落地蹦到她这边来,她想都没想一把将球抱在怀里。

    她见许慕白朝她小跑过来,不由地抱球背过身去。紧接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从后朝她袭来。她只觉得背后一暖,有人从身后环住了她,将她连人带球都抱在怀里。

    舒宜瞳孔骤然紧缩,心猛然地跳动,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她木然地站在那里,怀中的篮球从她的手中掉落,在水泥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她若无其事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假意去捡球。

    许慕白往前挪了一步,却见舒宜突然飞快地直起身,像是被贼人追赶一般,快步朝着围墙那边跑去。

    他不可思议的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僵住。

    舒宜生怕许慕白追来,飞快地爬上围墙往外翻。因为翻得太着急,只听得小小的“嘶啦”声,她毛衣的下摆正巧卡在了栅栏的尖尖处。于是她就以一种无比尴尬的姿势半挂在那里。先前打球的时候身上出了些汗,此刻一阵冷风吹来,她只觉得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你跑什么?”许慕白运着球,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他抬起头看她,唇角抿紧,神色复杂。

    此刻的舒宜简直欲哭无泪。她身上这件白色的长款毛衣是方老师去年亲手为她编织,用得是上好的羊毛线。样式简单时尚,也很保暖,她一直都很喜欢。如今它的下摆被栅栏的尖刺穿,破了一个大洞。

    不过,这个时候的她没有花太多功夫去考虑这个。许慕白隔着栅栏站在她面前仰头望她,她手足无措,四肢僵硬,不敢与他对视。此刻的她想跑都跑不了,只能用双手抓着栏杆,这种场景比当年在全班面前唱歌跑调还要尴尬。

    许慕白先前夺球以至于半抱住她完全是个意外,可就在虚抱住她的那一刻,他心猿意马,就一时没有松开。

    拥抱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最直接的方式,可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的反应会那么大,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许慕白,从小到大什么时候不是众人的焦点,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这个人还是……他的“女朋友”?

    他先前抱着篮球过来时,脸色雾霭沉沉,有点生闷气的味道。但是,当他看着舒宜滑稽地挂在栅栏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心里怜惜,又莫名地觉得好笑:“要帮忙么?”

    篮球在他的手指上飞快地旋转着,动作娴熟漂亮。灯光笼罩在他扬起的脸上,更显五官棱角分明。他微牵动唇角,本来深沉持重的神色被浅浅笑意化开。舒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林间雾气中的晨曦,那么柔和,温暖。

    舒宜别开视线,倔强地回绝:“不需要。”

    许慕白抿着唇,眸间神色促狭:“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帮你。”

    舒宜不说话,也不搭理他,她就不信自己真的要在这里挂一夜。

    许慕白不过与她开了个玩笑,她心里想得就是另外一层意思,谁与你哥哥妹妹了——登徒浪子,果然不假!

    她暗恼自己怎么能不把菜菜的话当回事,一时卸下防备与他独处,还被他占了便宜。

    “真的不需要,那我走了?”许慕白见舒宜板着脸不说话,将篮球丢出去,轻轻松松地爬过栅栏跨了出去,动作潇洒自如。

    舒宜再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她的周身没有他这个人一样。她一只手抓着栏杆,支撑着自己的重量,另外一只手去扯毛衣。不过这种姿势实在是太高难度了,她的毛衣一时扯不出来,她又只能换手去扯。冷风阵阵,她冰凉的手开始抖动。

    她很久没有此刻这种无助的心情,莫名地觉得委屈,眼眶里有泪在打转。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已经有人托住了她,将她用力地往上举。有了这股力量作为支撑,舒宜很快就腾出双手将自己的毛衣扯出来。

    直至双脚落地,舒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她低头看毛衣,已经破了个拳头般大小的洞了,她很心疼。

    舒宜闷闷地说了声谢谢,径直就走。她挺直脊背,侧脸的弧线绷紧。

    “你别生气。”许慕白抬手抓住她的手臂,像哄孩子一般,“我跟你开玩笑。”

    舒宜细声细气地说:“没关系。”

    “我刚才那样……”

    “真的没关系。”她目视前方,步子继续迈得飞快。她秀美的脸上神色淡然若水,没有多余得表情,却给人一种回避疏离的姿态。

    许慕白眉宇轻蹙,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样慌乱过。他停住脚步,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神色认真:“舒宜,我们好好谈谈。”

    舒宜飞快地从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谨慎而防备的样子。她淡淡地开口,声线动人却淡漠,“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又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许慕白的眼神瞬间冷下来。

    而舒宜,她几乎以小跑的姿态往前跑,然后越跑越快,一副生怕被抓住的样子。

    许慕白目光沉沉愣在原地,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等他反应过来时,舒宜已经快速地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许慕白死死地盯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中,胸口剧烈起伏。

    他发泄般地将手中的篮球丢出去,深邃的黑眸半眯,唇抿得紧紧的,他真的觉得自己要气疯了。

    舒宜从出租车里下来之后,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后,才飞快地朝着自己家里跑去。她气喘吁吁地跑回家,浑身都是汗。她锁上门之后,快速地做了一件事。拉黑许慕白的微信,删除他的短信,拉黑他的号码,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的脑子还有些乱,只是现在已经太晚了,她也没有什么精力与人吐槽,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睡了。

    郝家。

    “郝明!”郝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个抱枕迎面朝他丢过来。他往旁边一躲,抬头就见菜菜拿着他的手机,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太过分了!”

    他被菜菜恶狠狠的气势骇住,面带尴尬地上前搂住她,柔声哄着:“老婆,你别生气。”

    菜菜挣开他的怀抱,气呼呼地瞪向他,“一一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出卖她?先前几次暴露她行踪也就算了,但是她今天第一次去相亲,对方的条件听着很不错,你让许少去搅和什么呀?!”

    “这怎么是搅和?”郝明安抚菜菜的情绪,“慕白和一一本就有一段过往,如今破镜重圆有什么不好?”

    “你胡说八道。“菜菜气呼呼地捶着沙发,“他们哪里有什么过往?一一压根都不记得他这号人。”

    郝明叹气:“这事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晓得,慕白这人挺痴情,喜欢舒宜很多年。我这个做兄弟的怎好坐视不管?”

    “去你的兄弟,我不许你拿一一当人情。”菜菜恨不得咬郝明一口,“许少对谁不痴情啊,他就一花花公子,不是什么好人!”

    “我与慕白认识的时间比你久,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我虽与他同窗不过一年,但向来都知道他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友叫舒宜。反正论条件,慕白无论是身世、学历都不会比你说得那个人差,是吧?”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让你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菜菜气得面色发烫,低头用他的手机开始安装“知心”这款软件,她一边安装一边冲他道,“人品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内在才是最重要的好不好,身世、学历再好有什么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平日里装得有模有样,背地里你知道有多猥琐吗?”

    “这个不叫猥琐,叫油嘴滑舌。不,也不是油嘴滑舌,男人有时候碰到自己心仪的女人,会忍不住用言语戏弄她。”

    “这种还不叫为什么猥琐,什么叫做猥琐啊?!怎么不见你这样啊?”

    郝明无奈苦笑,任由发了一通脾气,也不敢多接话。他看到菜菜安装的软件,不由问了一句:“这不是相亲软件?”

    “呃……”菜菜抓了抓耳朵,干巴巴地跟他解释,“我和你定下来之前,不是很流行这款相亲软件么,我就体验了一下。”

    郝明斜了她一眼,捏捏菜菜的脸,权当做惩罚。

    菜菜飞快地登陆软件,找到一个名字为“唯有我懂你的美”的好友。

    “看看这名儿。”菜菜看着右下角一百多条留言的提示,“我去,一百多条新信息?”

    菜菜像是要验证什么,先戳开这个头像,冲着郝明道:“看,是许慕白的照片吧。”

    郝明看了一眼,点点头。照片上,利落的额发下,眉眼清俊,神色倨傲,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脸,郝明也确定是他。

    菜菜也不查看那一百多条的新信息是什么,直接打开聊天记录,翻到某一页,读给郝明听,“他问我晚上怎么消遣,我说在看喜羊羊和灰太狼。他说那么无聊的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他带我去听狼叫。我说现在大城市里哪里有狼啊,他说公园里就有,各种各样的都有。还说上次环卫第二天在草丛里捡了不少套子,他还说草丛里扎得慌,车震其实也还不错……卧槽,这人简直是猥琐得丧心病狂啊,我后来才醒悟过来他说的狼是三点水的浪。”

    郝明沉默不语。

    “哦,我继续。我说他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说话吗。他说男人都是这样子的,表面上不管装得有多么清贵、高冷,背地里都容易精虫上脑。他还说自己长得帅,连手指都不用勾,就有一大批的女孩子往他床上爬,后面言语不堪你自己看吧……”

    郝明接过手机将聊天记录一页页地翻过,眼底流露出一抹震惊,读大学的时候,他们宿舍里背地里什么话没说过,只是这样言语与女孩子说也实在太过。

    菜菜在旁边嘀咕:“当时正好碰上你跟我表白,我就没搭理他了,直接删除了软件。年初他从国外回来,我第一次见他。当时我见到他时真是无比震惊。这人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表面清贵高冷,要不是我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还真容易被他这副面孔欺骗。”

    “菜菜。”郝明像是发现了什么,“你的账号为什么用得是一一的照片?”

    “呃!!”菜菜坐直了身体,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支吾道,“我刚开账号时也没想太多,不上传照片就不允许进聊天室啊,就随手传了一张一一的。没想到这个软件这么变态,后来我要换照片居然要一百人民币……那就这么着吧。”

    “你过来看这个。”郝明将手机放到菜菜面前,后面的一百多条留言全都是:“舒宜,这个号除了照片,其他言论与我毫无关系!重要的话重复一百遍!收到请回复,手机号:136XXXXXXXX。许慕白留。”

    然而菜菜对对方设置了三条自动回复。

    于是就变成了对方发一条,这边回一条:你妹,滚蛋。

    对方再发一条,这边回一条:色狼,去死。

    对方再发一条,这边继续回:别祸害无知少女,祝你精尽人亡!

    除了照片,其他言论与他毫无关系?莫非他也被他的朋友坑了,就像一一被自己坑了一样?菜菜应该是明白过来什么了,她瞠目结舌,满脸震惊,结结巴巴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郝明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你干得好事。”

    “天哪!”菜菜将自己埋在抱枕里,欲哭无泪,“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这该让我如何交代,无论是谁知道真相都会打死我的。”

    郝明戳戳菜菜:“所以说,你认识的许慕白和我认识的许慕白是不一样的吧?”

    菜菜愈发懊恼,她怎么整出了这种幺蛾子:“……好吧。”

    “我听说我们结婚那天的那条项链,中奖者本是另外一个伴郎。许慕白用一个iPhone悄悄换下来送给舒宜的。”

    菜菜诧异:“呃,还有这回子事儿,城府极深啊!”

    “还有,你以为他那么一个嫌麻烦的人怎么会给我当伴郎啊。”

    “不是吧。”

    “你上次不是羡慕舒宜常常收到从世界各地邮过来的明信片么?你还拍了照发到朋友圈里,我比对过上面的字迹……”

    “也是许少,Mr.Xu!”菜菜惊呆了,“天哪,心机男啊!但是好浪漫!”

    “还有……”

    菜菜捂住脸:“你别说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面对他们俩啊,天呐!不对,你一早就知道,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对我说?”

    郝明道:“我也才知道不久,而且慕白之前一直在国外不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