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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部:韩信篇(2)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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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入关中者王之。”关中王,关中王,等于是秦王。刘邦怎么配来跟他争这个天下至尊的王爵?

    岂有此理?他是怎么攻入关中的?

    消息很快打探出来了:刘邦用贿赂秦将的手段打开了咸阳的南大门峣关。此时,赵高狗急跳墙,弑君于望夷宫,另立二世皇帝的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又设计杀死了赵高。咸阳城里乱得一塌糊涂。刘邦遂乘虚而入咸阳。

    大军行到函谷关前,关上已换上沛公刘邦的旗帜。关门紧闭,守关者声称:“无沛公之命,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关。”

    项羽勃然大怒:“我在巨鹿浴血苦战,拖住秦军主力,你捡了现成便宜,还想独霸关中,给我攻!”

    刘邦的军队抵挡不住,很快就败逃了。

    项羽攻下函谷关,到咸阳城外的鸿门,扎下营寨,鸿门西南不远处的灞上,就是刘邦的驻军。明天,项羽想,明天就去找刘邦兴师问罪。

    这样想着,他安然入睡了。

    他终究还是不能睡成一个好觉,因为一个晚上先后有两个人声称有十万火急的事必须要见他。

    第一个人是从刘邦的营垒里来的,自称是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的密使。来使对项羽说,刘邦有称王于关中的野心,他准备任秦降王子婴为相,霸占秦宫室府库全部财宝,与诸侯军对抗。来使告诉项羽,刘邦只有十万军队驻在灞上。如果项羽要举兵相攻,曹无伤愿为内应。这对项羽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本部军加上诸侯军足有四十万,打败刘邦看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不喜欢来使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所以只敷衍了两句就让他回去了。

    第二个是他自己营垒的人,他的族叔,项伯。奇怪的是,项伯深更半夜把他再次从床上拉起来,却只是为了拼命给刘邦说好话:“人家沛公要不是先攻破关中,你能那么容易进来吗?人家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却要去攻打人家,也太不够义气了吧!”

    项羽觉得好笑。今晚是怎么了?一个刘邦的手下人,来劝他攻打刘邦;一个自己的手下人,来劝他别打刘邦。

    “三叔,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隐衷?就直说吧!”

    项伯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他去过刘邦的军营了。因为在听到项羽次日攻打刘邦的军令时,他猛地想起,自己有个老朋友还在刘邦那儿,他不希望这位朋友陪刘邦一起白白送死,就准备叫这个老朋友跟自己逃走。

    “你那位朋友是谁?”

    “张良。”

    “张良?”项羽悚然动容,“就是那位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的刺客?”

    “是的。他行刺后就亡匿下邳,我就是在那时和他认识的。”

    “很好,那后来呢?你把他劝说来了没有?”

    “没有,他说什么也不肯在刘邦有难时独自逃生。”

    项羽叹了一口气,脸上显出钦佩和惋惜的神色。

    项伯又更加吞吞吐吐地说:张良不但不肯跟他一起逃走,反而三言两语,硬把他拉去和沛公刘邦见面。在那样尴尬的情况下,张良居然有本事说得让项伯和刘邦结为姻亲,还让项伯回来在项羽面前替刘邦多多美言几句。

    “大王,明天刘邦会亲自来向你请罪的。你先不要开战吧,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要只听别人的一面之词。我听着他们的话也很有道理……”

    “行了,行了!”项羽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挥手道,“我知道了。那就看他明天有没有诚意来谢罪吧!”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项伯忙不迭地替他那刚刚结成的亲家说道。

    第二天一早,刘邦果然亲率百余骑兵来鸿门向项羽谢罪了。

    刘邦言辞谦卑,神态惶恐,他把自己的所有行为——包括约法三章,不杀秦王子婴等收买人心之举,都解释为替项羽传播威名。

    项羽叹了口气,道:“是你的左司马曹无伤这么说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啊!”

    范增在旁边听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项羽怎么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接下来还有更叫他难以置信的事:项羽居然把刘邦留下来宴饮!

    宴席上,范增五次三番向项羽使眼色,甚至举起佩戴的玉玦示意,但项羽就是没反应。

    范增起身,走出军帐,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一个青年军士刚好走过,范增一把把他拉到一旁。

    “项庄,你知道你从兄在宴请谁吗?”

    项庄道:“听说是刘邦。”

    “不错!”范增咬牙切齿地道,“昨天还下令要准备去攻打他的,现在倒好,让人家几句花言巧语,就说得变卦了。刚才在席间,我几次示意,大王就是不忍下手。我们只好代他动手了。”

    “这……合适吗?”项庄有点犹豫。项羽虽与他是从兄弟,但实则位同君臣,不奉项羽的将令就擅自行事,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范增不耐烦地道,“这是为了大王的天下。大王要怪罪下来,一切有我担着。你去拿把利剑来,待会儿就进去,以舞剑助兴之名,在席间杀了刘邦!”

    项庄道:“是。”说完匆匆就走了。

    范增准备回帐中去,一瞥眼间,看到一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那是一名执戟的侍卫,正懒懒地倚着一排栅栏,口中叼着一茎野草,眼睛望着远方的山川,脸上有一股萧索没落的神情。

    范增踏前一步,但又退了回来。不,现在不是安慰一个失意者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办!以后再说吧,他会记着再劝劝阿籍,叫他重用这个名叫韩信的侍卫的。

    范增返身进了营帐。

    一会儿,项庄也拿着宝剑进去了。

    再过了一会儿,张良匆匆走出来,走到军营门口。那里有刘邦带来的一百多名随从。张良拉住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就走,一边走,一边急急地道:“……项庄现在的剑势招招凌厉,分明意在沛公。要不是项伯在那儿挡着,我们沛公早没命了……你进去后,记着,东向而坐的就是项羽,别激怒人,只对他这样说……”韩信倚着栅栏,看着张良拉着那大汉向军帐快步走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好计!他点点头,项羽是个莽人,而他自己也喜欢莽人,所以要是找一个舌辩之士去跟他理论,只会引起他反感,叫这个粗豪大汉去闹一通,也许倒可以救刘邦一命。

    这个张良,果然厉害!

    约半个多时辰过去后,刘邦身体歪斜地扶着那大汉的肩头出来了,仿佛已醉得不省人事。但一出军门,刘邦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清醒了。他站直了身子对那大汉道:“现在怎么办?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范增不杀我,是不会死心的。”

    那大汉道:“当然是走了。难道还待在砧板上挨人家宰不成?”

    刘邦道:“可……可我怎么向他告辞啊?”

    那大汉道:“现在还顾得了这个?眼下不是讲礼节的时候,逃命要紧!夏侯兄,你把沛公的马牵过来,车驾不要了。沛公,快上马吧!”

    刘邦道:“不,不行的。这不是礼节的问题。他现在不杀我,就是因为没有借口,我不辞而别,不是让他找到借口了?就算我能逃回灞上,躲得了今日也躲不了明日。”

    那大汉急道:“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躲过一天是一天。”说着,那大汉便要推刘邦上马,而刘邦还在犹豫。

    正在这时,张良也出了军帐,向这边走来。他对刘邦说:“沛公,你先回去,就让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四人护送你,其他人留下,免得惊动太大。告辞的事我来办。樊哙,沛公的安全可就交给你了。”

    那大汉拍着胸脯道:“行!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伤沛公一根毫毛!”

    张良又向刘邦道:“沛公,你来时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刘邦会意,忙从一名侍从的行囊中取出两只锦盒,递给张良,道:“这里有一双玉璧和一对玉斗,麻烦你帮我分别赠给项王和亚父,以作告罪之意。”

    张良接过锦盒,又道:“从这里到灞上,最近的路要多少里?”

    刘邦想了想,道:“抄小路走只要二十里。”

    张良道:“好,快走!”

    刘邦上了马,张良从旁人手中取过一根马鞭,狠狠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那马立刻如离弦之箭般飞奔出去,樊哙等四名随从也迅速跟上。

    张良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才长出一口气,又驻足站了一会儿,转身步入辕门。

    忽听旁边一个声音轻轻道:“唉!放虎归山,从此天下要多事了!”

    张良闻声心头一震,手中的锦盒几乎落在地上。他循声望去,见辕门旁边的栅栏边懒洋洋地倚站着一名侍卫,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臂间拢着一支长戟,嘴角咬着一茎野草,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张良走过去,低声道:“请教足下尊姓。”

    那侍卫吐掉叼了许久的野草,道:“无名小卒,执戟郎中韩信。”

    张良道:“不日定当造访。”

    张良说完,深深地看了韩信一眼,便向军帐中走去。

    项羽已经有点醉了,见张良进来,乜斜着眼道:“沛公呢?他上一个厕所要……要那么……长时间?”

    张良躬身道:“沛公不胜酒力,不能亲自向大王告辞。遣臣下谨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对,再拜献范将军足下。”

    侍从将两只锦盒分别送给项羽和范增。

    项羽取出玉璧,看了看,把它放在座上。

    范增一把掀掉眼前的锦盒。“啪”的一声,锦盒掉在地上,两只精美的玉斗滚落出来,在毡毯上滴溜溜直转。范增拔出佩剑,将玉斗砍碎,然后收剑回鞘,铁青着脸走了出去。经过张良身边时,范增停了停,沉声说了句:“好!你厉害!”

    张良神色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