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半城繁华 > 第二十八章 恨如流水

第二十八章 恨如流水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19.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独孤如夷没有面见蔺氏,并不表示她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分明是一场体面的寿宴,到最后变成痛苦的煎熬。为了应付众人,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心头压的巨石要把她碾成齑粉,她不安甚至惶恐。这个积淀了二十八年的弥天大谎,一旦爆发,将会有怎样惊人的威力?她不敢去想,她的心血,她的儿子,她万丈荣光的人生就要到此为止了。虽然对手老的老死的死,再没人能撼动她沈家主母的地位。但是她守着这空壳,还能剩下什么?

    容与会弃她而去,然后她要为自己的行为接受无尽的奚落和嘲讽……寒意徒然窜上来,还有容冶,这个沈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曾经被她的乖张跋扈排挤得无处容身的嫡长子。会不会重新回来掌控大局?到时候她要在他们手底下讨饭吃,她如何应对?

    好不容易撑到天亮,宾客散了,她倒在胡榻上,简直虚脱了一样。

    尚嬷嬷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知道女客们大惊小怪的谈论独孤刺史的长相,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闭眼躺在那里,攥紧了拳头,像使尽了浑身的力气。突然坐起来,狠狠道,“独孤家为什么没有死绝!若是当年朝廷把他们满门抄斩,就没有今天的事了!他们兄弟偏又长得这么像,真是坑死人了!”

    尚嬷嬷也无奈,“人算不如天算,怎么办方好呢!六公子是个明白人,总要追查下去的。万一有了眉目……”

    “他虽不是我亲生,但养育之恩大如天。他若有良心,就应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照旧过他的太平日子。”蔺氏道,想想又哭出来,“我在他身上费了多少心思,他要是想去寻他生身父母,先把我这二十八年来的感情还给我!”

    尚嬷嬷忙道,“你别急,那头没消息,咱们自己别先露了马脚。你自己的儿子,脾气秉性你还不知道么?六公子最是重情义,这母子的缘分岂是说断就断的!”

    蔺氏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正因着我知道他的秉性,所以才乱了方寸。他如今什么撂不下?你知道昨晚上的事么?他和布暖单独在醉襟湖上呆了半个时辰,只怕又纠缠到一处去了。”

    尚嬷嬷很意外,“这事夫人怎么知道?”

    她叹了口气,“我防着他这一手,早派人埋伏在园子里了。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还没断,又给续上了。你说现下独孤家的人出现,于他来说不是正中下怀么!他和布暖的烂摊子要收拾,最好的出路就是证明他不是沈家人,这样他们在一起便没有阻碍了。”

    尚嬷嬷觉得她想得有点悲观,“六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孝顺咱们都瞧在眼里的。他不能只想着大小姐,连母亲都不要了。”

    蔺氏躁起来,“他都快要疯了,还在乎我这母亲么!我想起他和布暖的事就头疼,真是上辈子的冤孽!”她扶住额头直揉太阳穴,“我听说他连衙门里的事都不太问了,不知道是个什么打算。原本就是一团乱麻,知闲那里不肯罢休,现在又冒出了独孤家的人。这下子可好,都凑到一块儿来了。”

    尚嬷嬷道,“该来的,早晚总会来。所幸这种事情空口无凭,因为长得像就说是兄弟么?这论调告到含元殿上去也是白搭,谁能相信?”

    蔺氏沉默了阵道,“多亏了那时候把他身上的胎记毁了。虽有些欲盖弥彰,但总比明明白白的证据放在那里强些。这么多年了,那个送孩子的仆妇九成是不在了。他们拿不出证据来,又能奈我何?”

    说起胎记,尚嬷嬷还记得那时候的情景。真是不得不佩服蔺夫人的手段,稚子无辜,就为了盖住他的胎记,她忍心拿烧红的瓦块去烙他。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一连发了几天高烧,险些连小命都没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心里还一阵阵泛疼,而她确是一副庆幸的姿态。做母亲做到这个程度,的确要叫很多人望尘莫及。

    其实就目下的局势而言,若能看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尚嬷嬷试探道,“我瞧六公子和大小姐也怪可怜的,两个人经受了那么多。前阵子又闹得这样,不是仍旧分不开么!”

    蔺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算《户婚律》管不住他们了,你以为他们就能踏踏实实在一起么?告诉你,到时候唾沫星子都淹得死他们!我这是为他着想,他当局者迷,我不能眼看着他把锦绣的前程葬送了。”

    在她眼里,大概没有什么比高官厚禄更重要了。尚嬷嬷了解她,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是白说,便缄口不语了。

    蔺氏又抬起眼来,“叶家这会子有什么动静?”

    尚嬷嬷道,“叶家男客自然都回去了,就只叶夫人还在。”

    蔺氏大皱其眉,“这搅屎棍子留下了,不知要弄出多大风浪来。我料着昨儿的事她们也有耳闻了,看这雷打不动的样儿,想是没打算罢休。膏药粘上了就撕不下来,退了婚,还这么不依不饶的,怎么恁地不知羞!”

    尚嬷嬷抄着衣襟,也不知当作何评价。她算是见识到了这世上最执拗的一家子,正因着家大业大,伸手就能够着月亮,和普通的平民百姓不大一样。一个人太执着了,有时也许能开花结果,但大多数时候是要撞得头破血流的。男人知道百步之内必有芳草,她们却参不透这道理。这样不肯服输的人,遇上了另一个对别人死心塌地的人,狭路相逢之下,必有一方要以惨败告终。

    “唯怕知闲小姐闹得鱼死网破。”尚嬷嬷躬着身道,“万一因爱生恨,把这事捅出去或告上衙门,他们甥舅的私情之外,还有大小姐洛阳惹下的一摊事。真要细问起来,敬节堂里种种牵连甚广,六公子还是难逃干系。”

    蔺氏闻言大怒,拍着桌子道,“她们敢告六郎,我也不会叫她们得着好处!她叶家女儿除非做姑子去,否则我定叫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现在的问题不是报复不报复,叶家要告是没有办法阻止的,就看万一事发,她这头要怎么应对为好。尚嬷嬷道,“如今六公子和大小姐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叶家要滋事,肯定是两个把柄一道来。届时孰轻孰重,夫人先想想对策吧!”

    蔺氏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敬节堂那桩事并不算难题,说破天去,充其量是以权谋私。罪责在布家,她也懒得管。但犯了《户婚律》真不是闹着玩的,容与是长辈,年纪又比布暖大。堂官权衡下来,少不得是个诱奸的罪名。要想摆脱这罪名倒简单,只要她承认他是抱养的就可以。她看着尚嬷嬷冷笑一声,“你要我不打自招,把儿子拱手还给独孤家?你这样调嗦我,存的什么心?”

    尚嬷嬷忙蹲身赔罪,嘴里道不敢,心里已然明镜似的。无论到什么地步,要叫夫人说出六公子身世是不可能的。也许她情愿看着他们受惩处,也未必会认那笔旧账。她害怕戳穿了谎言没法向沈家宗族交代,害怕让他们师出有名的来瓜分她的家产。她担心这么多,却不知道六公子一旦入罪,她仍旧会打回原形,一文不名。这么想想,挺替六公子不值的。有个如此自私的母亲,擎小吃的苦不算,长大了情上为难,这里头的委屈比小时候更胜千倍万倍。

    “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独孤姓。”蔺氏尤不放心,寒着脸道,“以前的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连梦话里都不许说出来!要让我知道你多嘴,别怪我不念三十多年的情义!”

    尚嬷嬷一径诺诺称是,暗里替六公子捏了把汗。只盼他自己能找出根据来,倘或不幸真要对簿公堂,举证时只有凭他自己。要指望夫人不甚可靠的良心,实在是玄之又玄的。

    这里正打腹仗,那里容与来请安。进了门给蔺氏作一揖,“阿娘昨日操劳,今天好生歇歇。儿子衙门里还有公务,这就往禁苑去了。”

    蔺氏支起身来,“这么的身子怎么撑得住!还是和底下人交代一声,或是晚些过去也好。”

    他笑了笑,“阿娘别担心我,我到了那里能找空闲歇觉的。”

    蔺氏看他谈笑如常,虽然深知道他向来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但总归心里稍觉安稳——至少他没有用猜忌的眼光看她,她当真有点自欺欺人的宽慰自己。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那些,或许他并不相信那些传闻。

    她对她伸出手,“六郎,过来。”

    他温驯的蹲在她榻前,“阿娘有吩咐么?”

    她一遍遍抚他的鬓发,“我的儿,你可怪阿娘从小对你太严厉?”

    他眼里微光一闪,复道,“阿娘多虑了,我从不曾怨怪过您。儿有今日是阿娘劳苦功高,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我熟读孔孟,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蔺氏心满意足的点头,“你明白这些,不枉我苦心栽培你。这世上没有哪个父母不盼着孩子好的,我也不避你,昨日听见了些风言风语。原该当个乐子一笑置之的,可我怕你多心,叫有心人利用了去。”

    “阿娘放心,是非曲直我分得清,绝不会叫人离间我们母子之情。阿娘别把这话放在心上,要不是您提起,我险些忘记了。”他温煦道,“好歹别为这事烦恼,坊间传闻,劳心劳神不值当。阿娘安置吧,儿走了。”

    离开渥丹园的时候旭日才东升,他站在青石台阶上叹息。一些变化正悄然发生,老夫人的反应不寻常。索性不提及,听见只当没听见,他倒反而相信这是一个母亲正常的处置态度。因为是无稽之谈,完全没有理会的必要。可是她专程同他说,这样的察言观色,这样的语重心长,不正是心虚的表现么!

    且再等两日吧!等贺兰伽曾从别处带回消息来,他希望是一场误会。这和人生阅历无关,哪怕是长到一百岁,一下子被人抽了脚下的跳板,恐怕都不会觉得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