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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红豆生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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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和物质本来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两种组成,享受更好的物质也不过是获得感情上的一种满足,而感情的满足也有利于更好地创造物质。但孩子更需要的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许多的父母却不是称职的。他们往往更重视感情或者更重视物质,不能平衡好物质提供和感情交流的天枰。聂小年的爸爸妈妈属于前者,用聂小年整个缺少父母爱的成长换来了他们想要的金钱,换来了可以聂小年踏向更高门槛的敲门砖。

    这样说来,许爸爸许妈妈应当是属于后者,他们每年都会毫不吝啬地花许多时间在孩子身上,让合欢和同洋觉得他们有世界上最完美的父母,即使没能给他们宽裕的生活。当合欢读完六年级的时候,许爸爸问:“合欢,你想不想去县一中?”合欢看着爸爸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肩膀和眼睛里的温暖,明白父亲的潜台词是“如果你想去,我和你妈妈无论如何都让你去”。合欢实在不希望加重父母亲的负担,县一中值得期待的也不过是某个人罢了。合欢摇头:“我不想去。爸爸,相信我,就算在镇上读书,我的成绩也会一直优秀下去。”许爸爸惊讶于女儿话里坚定的语气,额头上的抬头纹舒展开来,女儿从小就聪明懂事,但这一年来,似乎变得沉静了不少。以前隔壁的聂小年在这里时,两个孩子吵吵闹闹就没有消停过,最近这一年自己家的女儿温婉了不少,也许不久之后就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合欢升入了镇上中学的重点班。一开始成绩并不拔尖,但是一学期下来,成绩稳步上升,一学期下来便稳坐了年级的前几名。在现代教育体制下,能画烟霞秋水,唱得天籁之音,打篮球时如入无人之地,都不一定能引起老师的持久特别关注,但老师势必会对班里成绩拔尖聪颖好学的学生偏爱,能将一碗水端平的老师真是和UFO一样少见,端不平手里的那碗水的老师是常态,虽然常态不一定是正确的。中学时代,只要成绩好就可以拥有许多的东西,譬如老师的关注和纵容,譬如同学的羡慕和亲近,合欢自忖,她的中学时代并不孤独。

    初中的学生是最最调皮的,每天围着桌子跑圈打闹有着要把屋子抬起来的架势。每天老师前脚才离开教室,下一秒教室里就炸开了锅,为了纪律问题,老师焦头烂额地想尽办法还是没辙。合欢和那炸开了锅的蚂蚁中一个安静的存在成为了毕生的好朋友。

    最初对古月并不了解,只是对她小麦色的皮肤和一头漂亮的自然卷印象深刻。一天上自习时,听到教室里有人起哄,合欢望过去,造成起哄的焦点——古月正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对周围闹糟糟的人群视若无睹,任凭周围的人叽叽喳喳。问过后才知道,原来古月的同桌秦丰,一个长得瘦黑高的男生被古月用圆规扎得捂住手直喊痛,周围的同学眼见着这场斗争出现了伤员,惊呼秦丰手上流血的伤口和感慨古月的狠心。其实,这场争端的导火线很简单,秦丰老是冲着古月喊“月牙儿”,古月不爱听这么个又高又黑又瘦的人亲昵地叫着自己的小名,几次警告无效后,就拿起数学课上才用过的圆规顺手扎了过去。据月牙儿后来告诉合欢,秦丰手上的伤口过了好几天才痊愈了。但是,古月的小名成了她的昵称和绰号,大家都称她为“月牙儿”,当然没有权利叫“月牙儿”的秦丰除外。合欢对月牙儿的印象,除了小麦色的黑皮肤和自然卷之外,又有了她拿着闪着寒光的圆规与高瘦黑的秦丰做斗争的形象。合欢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生很有好感,不知不觉地和月牙儿的交往多了起来。

    一天晚上,合欢和月牙儿一起走着一条路灯坏了的崎岖的石板路去厕所。一路上说说笑笑,没想到身子被人从背后重重一撞,合欢就扑倒在了石板上,脸刚好碰上了石板的棱角。合欢顿时觉得头冒金星,疼痛无比。月牙儿着急地将合欢拉起来,一看合欢血肉模糊的左眼,眼泪就快下来了,紧紧拉住合欢想要去摸伤口的手,问:“快,试着睁一下眼睛。”合欢一睁开眼睛,眼前就是一张急切的小小的脸。月牙儿这才放了心,合欢的眼睛明明在滴溜溜地转嘛,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细看之下,发现只是碰伤了左边的眉骨,血流到眼睑上,害得月牙儿还以为合欢的眼睛保不住了。

    那晚月牙儿陪着合欢去找了老师,又去了医院处理伤口,处理好了一切公关事务,甚至谈好了肇事者的赔偿条件。在处理伤口时,月牙儿还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温柔地安抚着怕疼的合欢。那个时候,合欢发现,原来月牙儿是这样一个讲义气的人。

    合欢之前没有细看,处理好伤口时,才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有自己的冤家死对头祝凯的份!就是他和另一个男生在路上打闹,才让另一个人撞倒了自己的。看他好像也是一脸真诚的歉意,合欢才忍住了想问他是不是故意报复自己的冲动。

    回寝室的路上,合欢咬牙切齿地说起祝凯的恶劣行径,月牙儿却很惊异,“是吗?可是我看刚刚他很关心你,他一直很主动的帮你哟,医药费都是他主动付的。”合欢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笔医药费虽然不算多,但是的确数目也不小,说起来祝凯似乎也很久没有在找过自己的茬,心下很奇怪,都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道祝凯做了件比改江山还难做的事情——转性了?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时候学校住宿条件还很差,宿舍楼里是没有厕所的,厕所在宿舍外面不远的地方。那晚,合欢上完厕所就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月牙儿聊着,就顶着头上被纱布厚厚包扎起来的伤口,在凛冽的寒风里跳来跳去,苦等着解决大号的月牙儿。合欢记得那晚头顶的繁星满天,甚至还准确地找出了猎户星。虽然合欢对月牙儿事先说的“我上厕所要花很长时间,你先走吧”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料到月牙儿居然能够在黑黢黢的厕所扎根如此长的时间。不过合欢硬是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远处黑幢幢的山的影子,千辛万苦地等出了快要在厕所里开花结果的人儿。事后合欢拖着有些抽筋的腿说:“我觉得至少等了你一个小时。”月牙儿一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弯曲,抿着嘴笑着:“我觉得好像只有半个小时。”

    很多年后,合欢想,毫无疑问,没有拉钩,没有送礼,没有在战场上背靠背地抵御铺天盖地的敌人,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地建立了友谊。某一个晚上,她受了伤,月牙儿紧张细心地照顾,那样急切的眼神是只有真正关心的人才会有的;而自己又冒着寒风在黑夜里等了慢条斯理上厕所的月牙儿介于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范围内的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影响了之后两个人一生的生活。人的一生多么容易孤寂,要知道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有多么的不容易。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边际效用递减的,譬如说食物和金钱,就连对着美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可是像真诚的友谊这般温暖的感情不会有效用递减的一天,反而历久弥香,是天下为数不多的边际效用递增的东西。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初二开学。

    那天,刚发了新书。刚开学,教室里面吵吵闹闹的,大家只当上课铃声是背景音乐。不一会儿班主任皮老师走进来了,许多同学才不紧不慢地跑回自己位置上。皮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错误来临的时候往往接踵而至,当看着讲桌上乱七八糟横放着的装新书的纸箱子,皮老师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就皱了起来。合欢心里暗呼惨了,几次见到这样的情形都是以老师生气发火为结局,看来皮老师这次又要生气了。

    果然皮老师开始训人:“以前的班长转学了,你们就一点儿都不听话了?你们都初二了,怎么还是一点不懂事?这箱子要放在这里等我拿走吗……”

    皮老师年轻漂亮,工作认真负责,对人也十分和蔼可亲,深受学校领导的器重和合欢的敬重。那时候,学校很多学生都是所谓的空巢儿童,学生缺乏父母的关爱,因而敏感叛逆,老师管教的压力很大。皮老师既要教书又要育人,又不肯放松自己对学生的要求,使得合欢第一次发现当老师是如此一件辛苦的事情。

    合欢还记得一次上英语课时,皮老师的三岁小孩云云实在没有人带,不得已把云云抱到教室里来,让他自己玩哥哥姐姐的铅笔文具盒。云云很快就玩累了,便抱着皮老师的腿要他妈妈抱。皮老师不想耽搁学生的课业,没有管他,云云便嘤嘤地哭起来。那节课,合欢觉得班上同学们前所未有的认真。那是冬天,尽管紧关着门窗,冷风似乎还是穿过墙壁钻了进来。但合欢看着皮老师,还有那个稚气可爱的云云,还有同学们认真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原来教室里也能这么温暖。

    所以此刻看着皮老师站在讲台上涨红了脸生气难过的样子,合欢心里十分不好受。她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然后,她做了大概算是生平第一个自主勇敢的决定。

    合欢鼓起了勇气,走上前去将讲台上堆积的纸盒子拿了下来。那时候,她埋着头没有看一眼同学们的目光。然后皮老师的脸色确实缓和下来了,一场师生间快要打响的战争就此化解。

    下晚自习后,合欢问月牙儿自己做得对不对,月牙儿笑着说:“合欢,只要是你想做的,都可以去做。”说完,还凑着到合欢的耳边,轻声说了句。

    合欢一直记得,那句话是:“你很勇敢。”

    就这样,之后选择班委干部时,合欢意外地直接被任命为了班长。合欢隐约觉得老师能够让自己做班长,大部分原因是那个时候班上只有自己有站出来承担的勇气。

    不久,合欢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是用当时学生们最喜欢的散发着香味的彩色信笺纸写的,浅紫色渲染的背景,点缀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小花,寄信人是“ZK”。少女收到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当然是很喜悦的,合欢偷偷的也很开心,想着有人的目光悄悄地注视着自己,快乐和雀跃了好几天。合欢悄悄地和月牙儿分享了手上的信,月牙儿想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你讨厌的那个祝凯?”合欢一口否定。但……会是他吗?合欢想到最近看见祝凯,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表情有些怪异,像自己欠了他钱似的,难道真的是他?不可能吧。而且这字迹也不像是他的。人说字如其人,这封信上的字迹非常的刚劲有力,祝凯的字她见过,和祝凯这个人一样,鬼画桃符像是被鸡爪刨过,完全不成样子。合欢脑袋里发挥了一下柯南的侦探精神推理论证,最终得出了“绝对不可能”的结果,也就把这件事情抛开了。

    合欢不懂,为什么看到情书时,自己会怅然地想到聂小年。会想,他是不是也给喜欢的女生递上细心抄写的情书?他如今是怎样的模样?他怪自己吗?

    可是自己早已经不怪他了。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那都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