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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七章 滇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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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赶在来年四月前通航,红水河全线二十几处工地,几乎同时动工。这背后需要多强的组织能力可想而知,若非宋朝文官的政务能力强大,陈恪和沈括的计划就算再周密,也不敢把摊子铺这么大。

    其上游工程,又叫南盘江工程,主要是在从东川到三江口这段距离上,修建陡门四十七座,有沈括详细绘制的图纸,又有新发明的水泥混凝土,工程难度可比秦朝工匠们修灵渠时小不少。

    他们先在上游筑坝拦水,使江底裸露出来,然后将数百根水泥柱子,纵横交错排叉式的夯实,插放在坝底,再用混凝土浇筑成整体,这是修海堤的工程方法,使在这里颇有杀鸡用牛刀之嫌,但比传统的立木法要坚固百倍,且不怕被人破坏,所以陈恪还是冒着被工匠们学去的危险,采用了新技术。

    当然,也很可能他存心就想让他们学去。

    中下游的红水河工程,就没有这样简单了。红水河流域,正是云贵高原到广西平原的过渡段,水面落差大、** 险滩密布,或巨石亘于水中,或石壁横挡水势,百折千转……船在河心,前后不能直望三里,兼有跌水、喷旋、倒卷等情形,其施工难度非内地河工可比。

    其中最险的八滩或是巨石嵯峨,亘连两岸,或乱石丛叠,梗塞江心,大多数滩身浪长数里,落差势高及丈、过去船过这些滩时,或用旱箱,或架台杆,更多的是用竹藤将船捆住拉过去。总之无法单独行过。

    在红水河边,原先就有专门以拉纤为生的部族,当然免不了漫天要价,但仍时有磕损,且稍大一些的船,就无法通过了。

    尽管丝毫不怀疑沈括和苏颂的能力,但陈恪还是命令承修人员‘不得一味照搬,而要根据实际困难。日夕讲求,悉心筹划,或采用成法,或博询众论,功因时制宜!’要求他们对不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比如凡是最险之滩,中心处洪涛汹涌不能行船的,便在历来架箱拉杆之处。筑坝逼水,将峭壁烧煅椎凿,开出新的船路,以避中流之险。

    至于次险各滩,亦需要先筑坝逼水,将水面、水底碍船的巨石凿去,使行船不至于触礁;同时还在两岸绝崖之上搭立脚手架,凿出高低牵路,使舟楫上下可以有纤夫牵挽……所谓牵路,就是纤夫们拉纤时所走的小路。遇到两岸都是峭壁。又必须拉纤的情形时,只能在石壁上凿出牵路来。

    仅仅是描述一番,就让人满头是汗,亲自去开凿的工匠们,直接就是望而兴叹……若非发现河床和两岸的山石都是硬度不大的石灰岩,陈恪给多少钱,他们也不干。

    好在无论如何,工程是热火朝天的展开了,甭管事先准备的多周密,问题还是接踵而来。作为总指挥的陈恪和沈括。不是在河工工地上,就是在赶往工地的路上,解决各种技术问题,协调各种复杂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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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老天保佑,许是去岁下雨太多,今年大旱、江水极涸,水位较往年低五六丈。在一道道陡门的作用下。初春时中下游得以基本干涸,所有险滩水上水下滩石俱露,十分有利施工。

    工地上。承修官员先令夫匠伐薪运煤、用火攻烧那些巨大的滩石,因为石灰岩遇到高温,会分解转化为生石灰,变得松散酥脆。待火一灭,马上锤凿劈打,便纷纷瓦解。而且生石灰还是消耗量很大的材料,可谓一举两得了。

    也有不用火攻的,工匠们用铁钎将巨石凿开小孔,打入木楔,并在上面浇水,木楔浸水膨胀的力量就可以将石块胀裂。这样得到的大块石灰石,都直接送去和粘土一起煅烧,现场制备水泥。

    他们所开的船路,皆从滩身近水处层层疏宽凿深,不留槽形,使上下船支沿边行走,以避江心洪涛之险。同时,还在夹岸峭壁上凿出牵路两万多丈。其陡险之处,皆由工匠用麻绳缠腰,悬空铲凿,一锤锤,一寸寸凿出石缝,然后插入铁钎搭架,以水泥浇筑,凭空造出牵路来……

    还有更困难的状况,其中治理双岩滩和恶滩最具有代表性。

    双岩滩人称红水之锁钥,江中突出两山,俨然双门,水从中泻,跌落数丈,浪扫北岸,鼓喷高有丈余,迥流卷旋,险相丛生!起先是计划在北岸开石槽、拉船上行,但实际操作才发现,槽身为跌浪所扫,崖石突出,下水断不能行。

    不得已,又重新讨论设计,计划在南岸凿开一长五十三丈,深两丈,宽四到五丈不等的水道,舟楫可从此并行上下通行。但这样一来,就算石灰岩比较好凿,工程量也太大了,自然有许多人反对。

    最后是陈恪力排众议,命人在地下一丈处,并排凿通两条长达五十丈的地道。然后分别填满炸药,用混凝土封口后引爆。

    震天撼地的隆隆巨响后,那是真正的地动山摇!无数的石块、砂土、树枝被喷到天上去,竟然让天都变了颜色,继而下起了土石雨。

    尽管所有人都退到一里以外,但还是被掀翻了大片,等他们定下神来回去查看时,发现那里已经被炸出了一条宽达数丈、长达四五十丈的坑道……

    还有另一处名唤恶滩,是中游最险之滩,滩长五里,扫崖、迥旋、鼓喷等险浪无一不备,凶险之处难以言表。多亏沈括创造出了‘筑圆坝’之法,将水中大石连根凿去,上水船由北岸拉上;又将南岸巨石数十丈,亦用圆坝之法凿去,开成子河一道,才可使上下船只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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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恪站在一块河边巨石上,望着河道上下数千人辛劳施工的热闹景象。只见数不清的石匠在凿石头,数不清的挑夫挑着成担的石块,往河岸边运。岸边的峭壁上,扎着高高的脚手架,上面有成排的工匠系着麻绳,在敲击墙面。耳边尽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人们劳作的号子声,不时还有隆隆的爆破声传来……

    这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深深感染了陈恪,他长长呼出口气道:“几个月前,这里还是巨浪滔天、人迹罕至,谁能想到仅隔了几个月,就变成了这样一幅激动人心的画面!”

    柳月娥何尝不是感触良深呢?她似乎对陈恪瞎折腾的动机有所领悟了……他其实真不在乎自己能得到什么,他更陶醉的是,那种呼风唤雨、让世界因他而改变的快感。

    说白了,这就是个需要时刻显示不凡的自恋狂……

    ‘不过,他也确实有资格自恋。’柳月娥心中暗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像他这样异想天开,却又同时能脚踏实地的人物……’

    她听到别人在评价奇迹般的红水河工程时,都在感叹陈恪的慷慨大方,挥金如土,认为民夫们之所以保持高昂的士气,皆是靠钱堆出来的。但柳月娥最清楚,仅靠花钱,是买不来所有人的全力以赴的!

    她亲眼所见,每到一处,处理完公务,只要有时间,陈恪一定会到工地上,和民夫们一起劳动,而且从事最累的搬石头、挑担子,一个人顶两个人。

    红水河中游山高云厚,哪怕冬天也多雨。时常是一阵风过去,就下起了密集的雨点,顿时便把工地上所有人的衣服淋湿。

    但因为早习惯了下下停停的冬雨,所以民夫们仍然冒雨劳动,没有停工的意思。官员们怕陈恪淋着,请他上去避雨:“大人,下雨地滑,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可担待不起呀……”

    “不必多虑,我的体格可比他们都好。”陈恪的身材,绝对鹤立鸡群。官员们还要再劝,被他打断道:“想让我早点休息,就闪一边去!”

    他这样执拗,不仅官员们不理解,民夫们也不理解,起先不敢问,但见他平易近人,也就有大胆的和他搭话开了。

    陈恪笑道:“没办法呀,我牛皮吹开了,说要一年完工。不拼命怎么行?让你们做的,我就得先做到啊!”让他这么一说,工地上的紧张劲儿,一下又提高了不少。等到开饭的时候,发现竟然比昨天多干了一半……

    不过柳月娥私下问陈恪时,他却回答说:‘我这样做,只有一半是做给那些民夫看的,他们对这种调调最没有抵抗力。另一半,则是给那些当官的看的……河道总理都急得亲自下去挖石头了,他们谁还敢给我懈怠?’

    “我就知道你动机不纯,你也太奸诈了。”柳月娥笑着鄙视他道。

    “做官就是作秀,越是官大,就越得一本正经的秀。”陈恪苦笑道。

    “作秀?”柳月娥对陈恪嘴里蹦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词语,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装作开玩笑的道:“这么说,你和我说话也是在作秀了?”

    “怎么说起这茬来了?”对女人思维的跳跃性,陈恪实在无法理解,他只好答道:“对待自己的生活,我从不做秀。”

    “就怕你太入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演戏。”柳月娥轻声道。

    “不会的。”陈恪摇摇头,不容置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