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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一五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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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信一口一个熊义公子,那是全往熊义心窝子上扎。

    什么熊义公子?如今他流落赵国,还要同信陵君与赵王虚以委蛇。那声尊称,早就离他远去了。出身高贵,却沦落至此,一再被人提起,那可不是在扎心窝吗?

    “李信。”熊义咬着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遂冷笑道:“如今我与信陵君和魏王提供了多少东西?你与我相比,自也是可以舍弃的,就算我真要看着你死,又能如何?死的是你,继续活的逍遥的,是我。”

    李信却并不生气,他瞥了熊义一眼,骤然间气焰消了下去,李信无奈地笑道:“好,谁让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里呢?不愿便罢了。”

    徐福:“…………”

    李信身上的气势撤去,整个人的表现又显得有些痞气。

    徐福顿时想到了初见李信的时候,他站在巷子里,随性地拎着冷水往自己身上浇,模样粗犷野性。不过后来徐福见他沉默冷酷的时候多了,便隐约有些忘记他当初的样子了。见到李信现在又露出近似的模样来,徐福顿时就敏锐地感觉到,李信根本就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熊义选择从他身上入手,想要压着他,恐怕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李信将他整得焦头烂额。

    徐福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信。

    熊义脸色黑沉,命人送走了李信。

    李信一走,熊义的目光便不可避免地又落回到了徐福的身上,“方才惊到你了吧?那人太过无状,竟是将你当做舞姬之流,赵姑娘怎么是这些人能比的?”熊义温和地笑了笑,“这时也不大适合出去了,不如我便陪赵姑娘在这园子里走走吧?”

    其实天色还早着,但熊义突然改变了想法,徐福也弄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便只有这样看下去,看熊义究竟会做什么。

    熊义说完,便还当真同徐福在园子里走了起来。

    徐福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走在园子里,思绪却早就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熊义本还想在徐福跟前再展露一次温雅风度,奈何等他说完一长串的话,一转头却见徐福根本没搭理他。

    她似乎在想别的事情,因而面色冷淡。那一瞬间,熊义心头的怒火差点又燃了起来,不过转瞬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他就该是这个模样的……曾经他待自己不就是这样吗?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过,态度不冷不热。熊义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由怒转喜。

    徐福越看越觉得熊义如今的脑子不大对劲。

    他在自己的面前竟然这样情绪化,而且是情绪转变非常之大,令人咋舌。

    不过换做如今的熊义,徐福不得不说,自己的确是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了,难道这是熊义隐藏真实情绪伪装自己的新手段?

    这园子修得不错,但在徐福眼中,是远远不能和咸阳宫比的。

    若说景致,再美也美不过咸阳啊!

    原本对他国风情有着浓厚兴致的徐福,这个时候反倒是诡异地淡了许多。徐福的思维滞了滞,唔,难道是我对秦国也有了什么爱国情怀?

    “赵姑娘觉得无趣?”徐福走神走得实在太明显了,熊义也实在是无法忽略了,为了继续讨好对方,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又与徐福提出了好几个建议。但实际上对于徐福来说,做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什么人去做。很显然,他并不想和熊义做任何事,所以哪怕熊义说得再好听,徐福也不会有半点动心。只可惜熊义并未意识到这点,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更为徐福的冷漠而着迷。

    折腾来折腾去,天色渐渐的便晚了。

    有下人前来请熊义,约莫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出面,熊义将徐福一人留在了园子里。

    徐福皱了皱眉,熊义不会是将自己一个人故意搁在这里,冻自己一下,再饿自己一下,或者再让蚊子啃一下吧?

    不过很快徐福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他在园子里站了没一会儿,就有下人过来了。他们忍不住打量徐福的面容,但又不敢瞧得太过分,于是显得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他们请徐福先去厅中用了晚饭。

    没有熊义,这顿晚饭徐福用得还算舒心。天色已经越发地晚了,徐福从桌案前站起了身,因为还是不敢开口的缘故,徐福指了指府门口的方向,下人会意,但那下人笑了笑,却道:“姑娘先在府中等一等吧,主子还未回来呢……”

    徐福哪里想等熊义回来。

    今天熊义热脸贴冷屁股,一厢情愿地做了那么久,他就不信熊义还能忍下去。就算熊义能忍,他也不能忍啊。跟如今的熊义打交道,就仿佛在面对一个神经病一样,徐福已经完全猜不透熊义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于是徐福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下人。

    那名下人被徐福的目光微微镇住,顿时喉中一滞,竟是什么反对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

    徐福绕过下人就要往外走,那下人惊了惊,还是马上叫人挡在了徐福的面前,徐福顿觉不好,他目光越发冰冷地看向面前阻拦的人,企图用目光驱走他们。但是这些人得了熊义的命令,哪里敢就这样放徐福走?

    “姑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徐福终于认识到了一点。

    熊义根本就没打算放她走。

    徐福面色一冷,转身往里走回去,他不回去还能怎么样?他又没蒹葭和龙阳君那样能打,这么多下人围着他,他能硬拼吗?

    见徐福乖乖往回走,这些下人登时松了一口气。

    徐福坐在厅中,天色更加地晚了,下人们犹豫一下,将徐福安排到了院中休息。徐福也不打算和自己过不去,他心安理得地指使着侍女伺候自己。洗漱过后,他便早早上了床榻。只是因他如今还伪装着,于是连沐浴都变得不方便了。

    徐福只能非常不讲究地和衣而睡。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隐约听见了窗户被人推开的声音。

    徐福正困倦着,他犹疑着要不要睁开双眼,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先生不管到了何处都是这般镇定啊。”并无戏谑之意,而是十分认真的语气。

    徐福心中一个激灵,不得不睁开双眼看了过去。

    与白日里一样的青衫,英朗的五官上覆着一层阴沉的气息,不过这股气息并不是冲着徐福来的。他应当是对于熊义的压制,心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弹吧。相比这些,徐福更好奇的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无人看守你?”徐福出声问。

    许久不说话,徐福突然一开口,声音还微微有些暗哑。他把自己惊了一下。他似乎不应该在李信面前主动开口,这不就相当于主动承认自己扮女装了吗?但是想到方才李信进来时说的话,他称自己为“先生”。算了,李信应当早就看出来了……

    李信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答道:“我的命握在他们手中,他们自然不会担心我离去。再说就算派了人来看我,也是看不住我的。”他并没有表露出对徐福扮女装的任何惊讶,这样平常的态度,让徐福心中顿时觉得舒适许多。

    李信方才说出的话狂妄得很,但他的口气却平常得很,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一点的夸张。

    “你中毒了?”徐福问他。

    李信也不瞒他,干脆地点了点头。

    “此毒我能解。”徐福低声道。

    李信怔了怔,面带惊讶之色,随即面上又扬起狂热之色,好半天才平复,他望着徐福,声音低沉,道:“我就知道先生是能解决的。”

    徐福暗中轻叹一口气。

    怎么个个都拿他当全能的呢?都觉得好像没什么他不能解决的事一般。

    “既如此,那我也不消与那熊义虚伪相对了。”李信沉声道。他在熊义手底下遭受胁迫,这样的侮辱对于年轻气盛的李信来说,自然是不能忍的,他巴不得干干脆脆杀了熊义才好呢。

    “不行。”徐福直接拒绝了他,“如今我们在赵国的地盘上,你且等他亲手将你放走,那时候,他根本不会遣人来抓你,还一心想着你会为他出力,而实际上我已经替你解了毒,你不需再受他拿捏……”

    李信无奈点头,“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实在不愿与那熊义虚伪相对。”

    徐福也算是明白过来,为何当时李信见了他顿时放松不少,后来更甚至改变态度答应熊义了。因为他是嬴政身边的近臣,甚至是宠臣,这是秦国上下几乎都知道的一件事,只要徐福能为他作证,那么那绢布上的东西,注定都全是废话,半点用处也起不了。

    徐福不由得打量了一眼李信。看来李信也不如他想的那样愚笨啊,他是个聪明人。

    “先生怎会在此?”李信出声问道。

    “桓齮将军病重,而你失踪。消息报到咸阳后,我便先到军中救桓齮将军去了,而后便顺着痕迹,到邯郸来寻你了。”

    徐福三言两语,说得简单,但个中过程有多么复杂,李信是能想得到的,他心中有些感动,定定地看着徐福,道:“多谢先生。”

    虽然徐福觉得,就算没有他,李信应当也是能逃出来的。

    但是在李信的眼中,自己逃出,和有人重视,愿意来救自己,那可就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了。尤其是当对方能舍下尊严,假扮女装的时候……

    李信心中激荡不已,久久难以平息。他看着徐福的目光有些隐晦,因而徐福也没能发现其中浓厚的、百般交杂的情绪。

    “你先回去吧,届时再说。”徐福强忍住打呵欠的冲动,开始赶人了。

    李信哪里会反抗徐福的意思,他忙点了点头,又按照原路回去了。

    徐福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立即倒了下去,很快便睡着了。

    那头熊义本是打算将徐福扣留在府中,如此便能为所欲为了,谁知道恰好他被信陵君那里的事绊住了,甚至还听信陵君醉酒后发泄了许多对魏王的不满,信陵君是宣泄舒服了,但熊义却是憋着一腔的火气。待回府后,已是天光微亮的时候。

    熊义自然不可能还在此时去做什么。

    这个时候能做什么?要去骚扰那都晚了!

    熊义只能憋屈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等他醒来时,徐福已经睡得极为舒畅,然后在厅中享用饭食了。熊义走进厅中,便见徐福这副悠然的姿态。熊义挥手将下人叫过来,问他们昨日徐福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一一说了,熊义微微皱眉。

    看来这位赵姑娘并不钟情自己啊。不过瞧她如今镇定的模样,想来也是能适应府中生活的。若是对他无意,那他也只有强留了。

    想到这里,熊义觉得心中万分舒畅,像是终于为头疼的事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徐福并不知熊义心中对自己是如何盘算的,他舒服地用完饭食之后,一抬头便看见了熊义,徐福顿时暗道一声幸好。若是在用饭之前看见他,自己还说不准能不能用下去呢。至于用下去的饭食,会不会因为熊义太恶心而吐出来,那就不知道了。

    徐福起身走到熊义的跟前去,熊义面带笑容地和他迎上。

    徐福却直接绕过了他,想要往府门的方向走,熊义面色难看,低声道:“拦住她。”

    下人哪里敢耽搁,匆忙上前去将徐福拦住了,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不让走了。

    徐福皱眉看着他。

    熊义却厚脸皮地笑道:“我与赵姑娘颇为投缘,不如赵姑娘便住在我的府上吧。”

    话是说的商量的话,但口气却并非商量的口气。

    徐福真恨不得面瘫着脸,把小布条甩他脸上,再跟他说,你有血光之灾,对,我说你有血光之灾你就有血光之灾!

    见徐福根本不为所动,眸光甚至更为冷冽了,熊义也终于不打算装下去了,他的语气柔和,直接暴露出了自己的目的,“我甚为喜欢赵姑娘,不管赵姑娘愿意不愿意,此后怕是都要留在我这府中了。”

    幸好他没雷人到说,我对姑娘有意,愿娶姑娘为妻。嬴政在他跟前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熊义算哪根葱?

    “赵姑娘今日有何想做的事?熊义陪同便是。”

    徐福给了他一眼白眼,冷酷无情地转身就走。

    熊义也不生气,马上跟了上去。

    ……

    龙阳君的府邸中,已经快要一片愁云惨雾了。

    “不若干脆宰了那熊义。”桑中冷声道。昔日温和的面容,早已经被冰冷所覆盖。

    暴力分子蒹葭积极响应道:“不错!我去下手!”再看他的面孔,也是覆着一层冰寒。

    柏舟和龙阳君是唯二还能维持住冷静的人。

    “事情或许并没有那样糟,若是杀了熊义,我们如何逃走?”柏舟冷声问道。

    桑中满心慌乱,根本静不下心来思考,蒹葭一根筋,更是想不到反驳的话了。龙阳君和柏舟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先将他们安抚住就好。不过很快,他们俩就知道安抚是没用的。

    因为熊义差了人前来,那下人笑眯眯地道:“赵姑娘此后便留在我们府上了。”

    龙阳君都惊呆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是做事相当随性猖狂的人了,但他没想到还能有人比自己更加的随性猖狂。

    他竟然能厚颜无耻到直接命人上门来告知,你们府中的人,以后就留在我们府中了。

    桑中和蒹葭同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冲出来,将那下人揍成猪头。

    所幸有下人死死抱住了他们,这才未能让人家血溅当场。

    见龙阳君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那下人面带得意之色,笑道:“这可是你们家的福气,我家主子瞧上哦那赵姑娘了,说不定日后还会与府中做个侍妾……”那下人全将这说成了滔天的福气与恩典。

    而龙阳君等人已经忍不住面色扭曲了。

    熊义疯了吗?他竟然敢让徐先生给他做个侍妾???

    如果徐福听见这下人说的话,定然也会觉得熊义和下人都疯了。他哪来的那么大脸说出这样的话?连嬴政都不敢这么与他说,熊义还真敢起来了?

    那下人自说自话地说了许久,一抬头见人家根本就没搭理他,顿时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冷了冷脸,仿佛施恩般道:“话就到此,你们也不必再去寻了!”说完,那下人还颇有有样学样地,装着逼,挥一挥袖袍,转身离去。

    龙阳君:……

    熊义真要把徐福留在府中,他怎么觉得这是加快秦国早点把赵国灭了的进程呢?

    本来应该担忧徐福安危的,但不知为何,龙阳君突然间更担忧赵国了。甚至他觉得,熊义或许也讨不了好。徐福是谁啊?那是谁要害他,最后反得把自己害死的人物啊。

    随便算个卦,开个金口,下个咒,说不定熊义就死了呢。

    龙阳君想到徐福的神通广大之处,顿时就安心了,转过身去,还将这话拿出来安抚桑中等人。

    桑中和蒹葭却连连摇头。

    “不一样的,我们都相信先生的本事,但我们也依旧要去救先生。”蒹葭挠了挠头,竭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尽管到最后还是没能表达清楚。

    龙阳君轻叹一口气,“那我们便来仔细盘算一番吧。”

    蒹葭的想法或许幼稚,但他说得也不错。

    徐先生厉害归他厉害,但他们出手救不救,是他们的态度。他们怎能放下不救呢?

    **

    夜凉如水,徐福入夜后睡得极为沉。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发觉到自己的手腕先是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挠动着一样,那种痒得过分的感觉,一下子就将他从睡梦中逼醒了。

    睁开眼,徐福却被吓了一跳。

    因为熊义竟然就坐在床畔,目光森冷地看着他,口中说出的话有些神志不清的味道,“你可真狠心。”

    熊义表现出的怨妇模样把徐福给吓到了,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将被子又往身上拢了拢,也不知道身上的衣袍都皱成什么样子了。

    月光照映进来,落在熊义的脸庞上,徐福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不明,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温和,一会儿森冷仇恨,就如同精分了一般。徐福猜测他是梦游了。听说有些梦游的人,甚至有可能杀人。

    徐福心中一紧,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布条儿,熊义总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吧?

    熊义突然动了。

    徐福差点惊得从床榻上蹿起来。

    熊义伸手按住了他,身子前倾,像是要俯到他的身上去,口中一边喃喃道:“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太像他了,怪只能怪你太像他了……”

    徐福怀疑熊义当真有了些头脑不清的疾病,他忍不住伸手去推,奈何他的力气不及熊义,于是只能看着熊义越凑越近。

    徐福眼珠子都快憋红了。

    来到秦国这么久,他也经历不少的危机,但他从来都是从容的,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徐福心中甚至隐隐还有种我不能对不起嬴政的念头。他在辛辛苦苦赚钱打江山,我在外头给戴绿帽子多不合适啊……

    但是徐福面色黑了黑。

    都到这个时候,他都在想什么?

    徐福真恨不得此时自己能有个诅咒术,咒他一个血光之灾!

    徐福的手摸到了胸前的龟甲,哪怕换了女装也要带龟甲,真是个太好的习惯了。他摸着龟甲,琢磨着从哪个角度入手呢。

    “嘭”的一声突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