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桃花 > 第101章 兵家修行

第101章 兵家修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风起龙城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来渡劫之王第九特区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19.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陈青牛回到自家院子,刚刚让木偶去打水清洗毛笔,就有一道白色身影穿墙而至,不过越墙之时,浑身上下,瞬间燃起一团团淡金色烈火,它使劲扑打了许久,也将其一一熄灭。

    并非实物,只是幻化而成的那一袭雪白衣裙,已是破败不堪,故而有些春光乍泄。

    陈青牛饱览春光,眼睛都不眨一下。

    面貌绝色的“美妇人”恼羞成怒道:“我孩子们不过是在你主屋玩闹一番,你就要赶尽杀绝?是否欺人太甚了?!”

    陈青牛笑道:“我早已说过了我的道理,现在你再来跟我讲道理,是不是晚了些。”

    它一咬牙,道:“只要公子愿意收起这一道符箓,我愿意让一双姿色、根骨俱是最佳的孩子,在金石笺上签订契约,长生契也好,生死契也罢,都无妨,它们从此便为公子做奴为婢!”

    这头狐精嘴中的金石笺,哪怕是对富埒王侯的修士而言,也极为名贵罕见。相传是上古皇帝君主祭祀天地、封禅山岳等“大礼仪”时,所用的礼器信物之一,有关金石笺的制造工艺,早已失传。不知多少仙家匠人想要重新制出此笺,奈何无一例外都失败告终。所以此物每用一张,这世间便少去一张。

    金石声,纸上生风雷。

    世间笺有千百种,皆是小幅,唯有此笺制成之时即巨如地衣,传闻每一尊佛皆等人高的《千佛图》,就是画在一幅特制金石笺上。只是被后人不断裁剪,变成越来越小的小幅笺纸。佛家写真经、尤其是《金刚经》,道家撰写宝诰、青词,儒家,多用此笺。修为在陆地神仙之下,很少能够违反誓言。

    狐妖修行,主要是汲取人气,所以迥异于其它妖魅精怪,狐妖是越早入世越好,越容易获取修道机缘,当然其中惊险也不会少。

    狐魅不觉得一个聪明人,会拒绝这笔交易。

    它安静等待自己想要的答案。

    陈青牛沉默许久。

    大街之上,更夫巡夜,骤然响起一阵杂乱无序的敲更声,有人拉开嗓子高声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往往是两人结伴,一则需要其中一人一手提灯笼,一手持铜锣,另一人负责梆子敲更。二来有个说法,子时过后,尤其是打最后一更的时候,阴气最盛,阳间刚死不久之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尚未去往酆都鬼门关,所以滞留阳间不曾投胎,往往在这个时候四处游曳,容易阴阳两气相互滋扰,更夫如果只有一人,唯恐阳气不够抵抗,所以往往是老人和青壮搭配。

    回头巷附近的这块地方,更夫刚好是那座寺庙的住客,中年道士老年僧,敲更巡夜了十来年了,虽说有些时候道士喝高了,会胡乱敲更,会大喊大叫,习惯了就好,毕竟也没折腾出什么晦气事,对于听惯了战鼓、马蹄和厮杀声响的军镇百姓,一点吵闹实在算不得什么。

    塞外狼烟多于炊烟,久经沙场的老人,谁不是铁马冰河入梦来。

    其实敲更有诸多讲究,只不过一僧一道的不讲究,从没人追究,久而久之,也就随意了。不过更多时候,道士都懒得巡夜,让老僧独自在街上行走。

    深沉夜幕中,一点灯火缓缓向回头巷移动,两位更夫直到走到尽头,正是陈青牛和小筑小雾姐妹两栋老宅的中间。

    中年道士睡眼朦胧,打着哈欠。

    今夜被惊醒过一次后,这趟巡夜敲四更,他估计是睡意也没了,就破天荒参与其中。

    老僧并未深入回头巷,隔着一段距离,望向陈青牛那栋朱漆斑驳的老旧宅门,轻轻低头,默念道:“见见见,非见非见,见非见。闻闻闻,不闻不闻,闻不闻……”

    道士实在受不了老和尚的碎碎念,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真是唠叨个没完没了,关键是嗓门都不大,偏偏让人听的着。道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扭转手腕,甩动梆子,恼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要是你们佛祖,见你这么废话,别说让你成佛,就是个罗汉果位,也不给你这老秃驴!”

    老僧人脸色悲悯苦相,默不作声。

    就像是山野乡村的憨老翁,一辈子给人欺负习惯了,八竿子打不出个响屁。

    僧道两人循着原路返回,老和尚回头望去,中年道人调侃道:“见鬼啦?”

    老僧叹息一声,显然不想搭理这个脾气恶劣的老邻居。

    回头巷的院子那边,陈青牛眨了眨眼睛。

    它气态雍容,眨眼。

    陈青牛再眨眼,它也跟着。

    这一次,他们干脆就是同时眨眼了。

    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狐魅,好似被陈青牛的幼稚动作逗乐,嘴角翘起,眼眸眯起,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笑问道:“仙师,怎么说?”

    陈青牛沉思许久,道:“你拿出一幅金石笺,今夜风波就算平了。不过接下来,你需要安排几位徒子徒孙,随叫随到,可能需要帮我处理一些杂事,肯定不会是危及性命的事情。”

    它点了点头,“但我也需要你保证,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泄露我们的身份,无论故意还是有意,只要有人因你获悉我们的身份,我都会当你与我们为敌,那就只能是至死

    方休了。小仙师,勿谓言之不预!”

    陈青牛点头,“理当如此。”

    它秋波流转,“小仙师,那就远亲不如近邻?”

    陈青牛脸色如常,回答得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下不为例。”

    它掩嘴角笑,深深望了眼陈青牛,倒着飘掠而去,婀娜身姿消失在墙头那边。

    彩绘木偶酸溜溜道:“还没看够那头老狐狸啊?”

    老。

    这个字眼,大概算是女子争斗的制胜法宝了。

    陈青牛一笑置之。

    琉璃坊,莲花峰,凉州城,铁碑镇,原来到哪里都不省心啊。

    ————

    军镇将主吴震再对陈青牛失望,也不会真把这家伙一直雪藏在军镇里养老,很快在官署亲自召见了那位长锋营的宣节副尉,笑呵呵询问陈青牛是否还需要修养一段时日,还是去军镇外的所属军营赴任。当时吴震大马金刀坐在主位椅子上,和颜悦色。陈青牛自然不会推脱,事实上要是这颗大脑袋再跟自己捣糨糊,继续玩一手拖字诀,他就自己跑去军营任职,若有变故,大不了寄信给藩王藩邸,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不是他陈青牛。

    陈青牛也新制度,真正让吴大脑袋记起自己的关键,正是朱真婴按照约定,每旬送往的冰盒,收东西的地点是军镇驿站,并不出奇,但是送东西之人,却是凉王藩邸人士,对方在签押的时候,也有意无意直截了当地亮出身份,驿站哪敢怠慢,收下东西后第一时间,除了让人将包裹火速送往回头巷,驿站主官更亲自跑了趟将军官署,把这件事层层上报,最后禀报到了吴震那边,吴震一听,吓了一跳,虽说西凉边军十数万,将种门户多如牛毛,可有几户人家,能够跟那座藩邸扯上点关系?

    吴震在边军九镇混得最凄惨,不敢掉以轻心,与一位老秀才幕僚推心置腹商议后,觉得对于这位小祖宗,惹不起,躲得起,赶紧丢进军营,方为上策。并且还得让长锋营都尉长点心,千万别吃饱了撑着玩下马威那一套,这位根脚清晰但靠山不明的小爷,怎么都不是铁碑镇一个小营都尉,能够肆意拿捏的。

    正午时分,陈青牛回到回头巷院子后,谢石矶正守着石桌上的包裹,不大,但对陈青牛而言,极为重要,是白蛟在藩王府邸的最大成果。

    陈青牛也没有刻意回避隔壁宅子的偷窥打量,打开行囊,露出一只巧夺天工的雕花锦盒,长宽各两尺有余,盒子上还放有一封书信。陈青牛先打开厚厚的信封,竟有七八张信笺之多,是朱真婴的亲笔手书,除了开头礼节性的问候,接下来没有一个字的废话。提及了白蛟在王府的安分守己,勤勤恳恳,一身蛟龙气息和珍贵的龙涎香,用以浸润鱼池里的那些神异锦鲤,效果显著,锦盒里的四尾锦鲤,灵气十足,而且越到以后,锦鲤的品质会越好。

    看到这里,陈青牛松了口气。

    陈青牛和小蛟做了一笔长久买卖,表面上当然是互利互惠。

    不过小蛟不知道,这其实是陈青牛在她身上贴了一张无形的护身符,虽然称不上是保命符,但毕竟有“观音座”三个大字,哪怕是陆法真某天起了歹意杀心,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否则以小蛟的那点稚嫩心性和浅薄修为,一旦幕后有哪位高人,铁了心要杀蛟夺宝,小白蛟说死也就死了。

    在信的中间,朱真婴通过官府邸报和藩邸独有的谍报,两相结合,给陈青牛详细阐述了近期的朱雀隋朝两国大事,既有庙堂秘闻也有沙场走势。其中王雪涛在马嵬军镇外的被杀一事,在朝廷那边惹起了轩然大波,连皇帝陛下都龙颜震怒,下令彻查到底。奇怪的是,王雪涛的亲哥哥,京城第一号酷吏王松涛,始终反常沉默,只不过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此事会善了,反而让人觉得王松涛哪天开口的时候,就是大批人头滚滚落地的时候了。

    信的后边,多是一些两国边境修士的小道消息,那些修士的家世根脚、宗门背景和战斗胜负情况,都有一丝不苟的批注。

    陈青牛反复看了两遍,确认并无遗漏后,这才让谢石矶收起存好。

    打开锦盒的刹那间,便有阵阵寒意扑面而来。

    四条被大修士以秘法瞬间冻僵致死的锦鲤,嘴边两根“龙须”,远比寻常江河鲤鱼要长太多,极为瞩目。

    盒内,铺有厚厚一层蕴含水精元气的特殊冰块,使得锦鲤灵气不会在漫长的寄送途中,快速散溢。

    陈青牛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开始以最娴熟的鲸吞术,汲取锦鲤灵气。

    四缕气息从锦盒内缓缓升起,如炊烟一般,最后分别从陈青牛耳鼻两处渗入体内窍穴。

    足足一炷香后,陈青牛才缓缓睁开眼睛,哈哈笑道:“通体舒泰!”

    站在一旁护法的谢石矶,她面无表情,实则有些疑惑,当初在藩邸,面对一水池锦鲤孕育出的灵气,片刻间就鲸吞殆尽了,今日却耗费如此之多的时光?虽说那些灵气,不如今日锦盒四条龙鲤的灵气,来得精华纯粹,但是如何都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才对。不过当谢石矶发现墙头那边坐着的狐魅后,便有些了然。

    这大概是所谓的藏拙吧。

    用他的话说,则是……当爷爷之前先装孙子。

    那头任由一袭白裙从高墙拖曳而下的狐魅,也没有捣乱,眼神熠熠。

    陈青牛始终没有去看那千娇百媚的狐魅,起身收起锦盒,走入正房后,在床榻上盘腿而坐,双手掐诀,继续呼吸吐纳,消化灵气。

    临近黄昏,陈青牛骑上一匹原本用来驾车的马,独自前往军镇外的那座军营。

    在这之前,写了一封信,回复朱真婴,让谢石矶明天送往军镇驿站。

    谢石矶这次没有跟随陈青牛投军入伍。

    这趟进入边军,他是铁了心要走兵家修行的路子,宰相宗一役,已经让他看到一丝曙光。已是武道宗师谢石矶的,不需要这种磨炼,而陈青牛则是不需要她跟在身边。

    小暑大暑,上蒸下煮。

    小暑时分,鹰始击,迎杀气。故而无论人体还是天地之间,阳气都开始喧沸蒸腾。

    陈青牛骑马出城后,感慨良多。

    谁能想象一个勾栏青楼的小厮,大摇大摆开始领兵了。

    这趟出城连当国剑也没有悬佩,留在了回头巷那边。

    只带了一本贴身藏着的《礼记正义》,以及白蛟赠送的那只剑冢盒子,以防不测。

    彩绘木偶破天荒没要求当拖油瓶。

    陈青牛巴不得它别在自己身边晃荡。

    至于一名宣节副尉该有的甲胄武器和领兵符印,裴老头都已经托人送往军营,无需陈青牛亲自携带。

    陈青牛感到惋惜的是自己没能去探骊营,而是在长锋营任职。

    探骊营是铁碑老营之一,也是唯一一座仍然保持营号的军伍,营号来源于专属斥候名探骊,建功无数,探骊二字,寓意从蛟龙颔下摘取骊珠,难度可想而知,当初这支斥候的名声响彻西北边关,朱雀王朝拥有近百支大大小小的斥候、探子和马栏子,如今当之无愧的西凉第一斥候,鹞子精骑,几乎是全部照搬探骊老营的建制、训练和律例。

    长锋营说是营,也有将近千人的兵力,名义上却是挂靠在老营探骊辖下的一支军伍,条件就是长锋营培育出来的精悍士卒,都要优先抽补进入探骊营。只有这样假借探骊营的名头,铁碑到手的军饷俸禄才会多些,这种滑稽情况,只有啃老本的铁碑军镇才会有,其它八镇,自然不屑以此跟西凉讨要更多军饷。从马嵬到藩邸,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铁碑如今再落魄,也曾经是西凉铁骑的脸面,如果厮混到连一个老字营,都被摘掉头衔的地步,恐怕朱鸿赢也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陈青牛一人一骑,孤零零向西北方,策马而去。

    长锋营驻地在四十里地外,位于一座不起眼的山坳里,烽燧瞭望倒是都有,就在山坡顶上,不过更多是象征意义,大隋羸弱边军,一直被朱雀王朝的百战雄师压着打,这是延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大势。当然,如安阳郡主朱真婴所说,大势归大势,大势之下的诸多局部战场,也不是说大隋南疆边军,就一定会毫无还手之力,其实大隋南方砥柱的李彦超,麾下八万精锐,尤为善战,就曾经多次让兴师动众的朱雀征北大军铩羽而归,其它如小姨子在内等军镇,也吃过很多场结结实实的败仗,不过都无法改变两朝大局罢了。

    治世出贤相,乱世多名将。

    大隋李彦超若非大隋国势颓废,加上朱雀虎视眈眈,以大隋原本文官治国武人低微的畸形格局,恐怕给他三辈子时间,也爬不到如今的煊赫高位。

    陈青牛此次兵家修行,当务之急,是寻觅一粒玄妙难测的真意种子,然后就要马上去往古战场,就像找了一块良田,放下种子,生根发芽,最后才是以战养战,以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不断浇灌蕴养,如此到了秋季才会丰收。而陈青牛尴尬的地方,恰恰在于种子找寻这兵家第一步之上,哪怕是莲花峰历代客卿的珍贵手札笔记,对此也语焉不详,给不出准确详细的捷径,毕竟那些客卿无一人选择兵家道路,更多是一些旁观心得。

    营地森严,正气肃杀。

    这便是行伍军旅独有的金戈之气。

    两名士卒早已持矛拦路,陈青牛翻身下马,又不是什么气焰嚣张的无良将种,做不出那种纵马直入的勾当,给守门士卒验过了官身诰敕,后者说过了主将营帐的具体位置后,毕恭毕敬放行。

    这座军营自有其锐气,如旭日东升。

    这是朱雀王朝近三十年来,在南瞻部洲版图上势如破竹,接连大胜,带来的一股无形惠泽。

    试想一座铁碑军镇的小小长锋营,尚且如此,那几位将整个玉徽王朝都收入囊中的大将军营,又该是何种惊人气势?

    长锋营主将是一位中年武人,国字脸,正七品的官身。一看就是性情古板的人物,得知陈青牛领命报道之后,主动走出营帐相迎,还挤出些笑容,亲自带着陈青牛走遍了军营,路上遇上一些个实权的职官副尉,为陈青牛一一介绍,多是三十多岁,品秩差不多,最多比初入军伍的陈青牛高出一两阶,肯定是靠军功或是熬资历辛苦挣来的,对陈青牛谈不上有何殷勤笑脸,却也不会恶脸相向,能靠自己在朱雀混出个八品武将官身的人,都不傻,哪怕心里对这个年轻子弟不顺眼,也不至于表现在脸上。

    大抵上,有长锋营主将好心帮忙镇场子,这一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意外状况。

    所以陈青牛在被送到自己营帐后,向那员武将抱拳感谢了一番,后者笑着摆摆手,就此离去。

    至于陈青牛麾下那一标队伍,五十来号斥候,前两天就被拉出去铁碑两百里外的边境线,与其他袍泽骑军一同按例巡边。巡边一事,绝非老弱病残能够胜任,说句难听的,如果真是不堪一击的兵马,不就成了白白给大隋那帮兔崽子送头颅送军功了?加上大隋大势颓败,所以边军将领对于麾下的战功犒赏,不遗余力。在西凉边军看来,简直就是失心疯了,例如没有官身的大隋斥候,只要阵斩一骑敌军斥候,就地官升两级!

    所以陈青牛在这里,只要坐得稳屁股底下的位置,是除了主将之外,最具实权的长锋营话事人之一。

    入夜后,陈青牛就在装饰简陋的狭小营帐继续吐纳,导引一事,片刻松懈不得,气海带了个海字,可是世间修行之人,气海之大,天资惊艳之辈,也不过是大如小湖,绝大多数不过小水塘一般规模,甚至不乏小如水井的可怜修士,受困于先天局限,真真正正是井底之蛙了,只能望天而叹。当然,井底之蛙,好歹还守着一口井的气海,也绝对要好过那些好像在稻田水洼里,一辈子只能与蚂蚱蚊虫打交道的修行门外汉。

    陈青牛的古怪之处,就在于他的根骨天资,极其惊人,也就是先天极好,只可惜后天被人以大神通硬生生剐去根骨,榨干了气海,点滴不剩,哪怕凭借着先天资质,能够几乎逆天地在干涸气海之内,自行生出还算丰茂的水源,但是又被人在双眼植入两条蛰龙,长久以往,真是谪仙人中的谪仙人,也要认命。若是当时陈青牛得了天龙八部的好处,降伏了两条为祸作乱的蛰龙,而不用承担其因果,那么陈青牛未必不能一日千里,成为修行路上的天纵之才,结果那件佛教至宝更不是省油的灯,比起双眼蛰龙,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让陈青牛彻底没了脾气。

    不过世间事,福祸相依,老天爷再喜欢打盹,总归是留给陈青牛一线生机。

    蛰龙的夜夜折磨,让失去了天生道胚佛根大机缘的陈青牛,打磨出一副极好的后天武胎。

    体内佛家八部众的存在,则给了陈青牛能够跟飞升境之下所有修士,来一场大不了玉石俱焚的底气。

    世事无常,命途多舛。陈青牛对此,感触至深,可谓深入了骨髓。

    所以陈青牛对于修行,从来不视为什么苦差事。

    举个例子,凡夫俗子,牙疼历来是大苦事,那么作为修士,拥有八部众的陈青牛,所受之苦,等于是一个凡人,时时刻刻都承受着牙疼带来的折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而且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长生大道,陈青牛羡慕什么?

    但是陈青牛觉得越是如此,就越要活得更好。

    毕竟,他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到。

    ————

    深夜,陈青牛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将那枚青铜兵符悬佩在腰间,走出营寨,沿着一条山坡小径,去往那座三层建筑的烽燧,一探究竟,纯属好奇。

    军营巡夜士卒以及暗哨都算眼尖,也晓得此人身份,让陈青牛的登山,一路畅通无阻。

    烽燧按照西凉军例一燧五人,战马四匹。铁碑军镇以北,烽燧大小三百余所,各自相距三十余里,星罗棋布,钉子一般,死死嵌入两国边关版图之上。

    陈青牛推门而入后,发现烽帅一人,烽副两人,烽子两人,总计五人,都围坐烽燧一楼桌旁,全部目瞪口呆,怔怔望向自己。

    人人手里还举着酒杯或酒碗,浓郁酒香弥漫于烽燧。

    陈青牛笑道:“你们继续,我就是去烽燧顶楼赏景的,别管我。”

    一个魁梧汉子色厉内荏,怒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烽燧!知不知道,依照西凉军律,我们可以将你当场击杀……”

    陈青牛懒得跟他们解释,二话不说掏出随身钱囊,丢出一粒拇指大小的碎银子,刚好抛入一只某人偷偷放回桌面的空酒碗里。

    那粒银子在大白碗滴溜溜转动,声响清脆。

    陈青牛拍了拍自己腰间符印,直接走向楼梯,撂下一句,“刚到任的斥候标长,没有找茬的意思,你们喝你们的。银子就当是买酒钱,下次记得给我留一壶。”

    有个娃娃脸的烽燧小卒直愣愣说道:“咱们今儿喝的酒老好了,这粒银子至多买半壶……”

    不等这个缺心眼的烽子继续说话,就给那魁梧汉子一巴掌拍在脑袋上,后者正是这座小题山烽燧的烽帅,他连忙起身笑道:“这位将军大人,放心,咱们兄弟下次偷偷喝酒,保管喊上你!”

    那少年烽子继续念叨:“标长而已,哪里能当将军……”

    又给身边一名上了年纪的老烽副,打赏了狠狠一巴掌。

    少年一脸懵懂委屈。

    陈青牛走了两趟楼梯,来到顶楼瞭望台,可能是直辖于长锋营的关系,比起塞外许多烽燧,这座小题山烽燧要更加宽阔齐整,陈青牛一屁股坐在围墙上,抬头望向远方。

    谋而后动的道理,陈青牛当然懂,要不然在琉璃坊也撑不到那次清明上坟。

    只是踏上修行之路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下山之后,更是意外不断,让人措手不及。陈青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多看几步之外的人和事,最多把即将踏出的那一步,给踩得尽量结实,稳当。

    兵家修行,兵器一般用刀、铁枪、弓箭这三样,也有外家拳宗师,横练体魄,修炼出一具金刚不坏之躯,大成之境,能够肉身抗衡神兵利器。

    至于剑,是君子之质,于是与战场杀伐颇有冲突,兵家修士选剑,入门不难,但是想要剑道登顶,出神入化,比起练刀要难上太多太多了。尤其是兵家修士之中,剑道宗师数量很少,就在于剑道比起“单刃”刀法,与兵家宗旨的契合要更弱一些。但是剑修,本就是世间最不容小觑的特殊修士,如果还是走的兵家路数,那简直就是仙佛也头疼的扎手货色了。

    陈青牛想着还是让朱真婴从藩邸宝库里,选一把刀,当然模样不能太花俏,比起寻常制式战刀好些,就足够了。

    陈青牛收起思绪,转头望去,那个皮肤黝黑的魁梧汉子拎着酒壶,抬起手,晃了晃,谄媚笑道:“将军大人,来点?”

    陈青牛做了个尽管丢掷过来的手势,笑道:“行啊。”

    那位烽帅没敢如此不敬,低头哈腰一路小跑,双手奉上,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将军,兄弟们今夜没能管住嘴,只剩下小半壶酒喽,下次,下次小的一定让将军喝尽兴!”

    陈青牛仰头喝了口,够劲,伸出大拇指,“不错!”

    烽帅笑得合不拢嘴,“将军不嫌弃就好。”

    陈青牛摆手道:“老哥你别一口一个将军,我可担不起,传到外边也不合适。我呢,姓陈,是刚来你们军镇没几天,靠着家里还算有点门路,捞了个宣节副尉当当。”

    那个在边军行伍也算老油子的烽帅,明显愣了愣,还真没想到这个气度不俗的年轻将种,是如此耿直的爽快人。

    不过这样的话,烽帅倒是更安心了,糙点好,只要人品别太差,他就自信能够笼络好关系,靠着自己一张嘴皮子,以及那点紧巴巴俸禄买来的好酒好肉,与这位年轻将种积攒下一份不大不小的香火情。

    不管怎么说,如果真能有个同桌喝酒、呼朋唤友的宣节副尉,怎么也算一桩脸面有光的光彩事。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默默告诫自己在摸清底细之前,溜须拍马可以,不可交浅言深,万一丢了自己当下捧着的铁饭碗,哭都来不及。

    他咧嘴憨憨笑着,拍胸脯道:“陈都尉,我叫赵大光,是土生土长的铁碑人,祖上三代,都在边军里混,以后有事,知会一声,大忙不敢说,咱就一个屁大的烽帅,不敢吹这牛皮不是?但是小事情,都尉只管吩咐便是,皱一下眉头,我老赵就是个娘们!”

    四颗脑袋拥挤在楼梯口那边的烽燧四人,翻白眼的翻白眼,讥笑的讥笑,偷偷躲在那边看笑话。

    赵大光哪里不清楚麾下四人的德行,转头压低嗓音,怒喝道:“瞅啥?别耽误了都尉大人赏景的雅兴,一帮粗胚,快滚快滚!”

    四人悻悻然退下,不过仍是留在了烽燧二楼,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赵有光愤愤然转头后,立即又是另外一张热情面孔,“治下无方,让都尉大人见笑了。”

    陈青牛喝着酒,微笑道:“下边军营规矩多,你这里可是个喝酒的好地方,以后我肯定常来。”

    赵有光拍胸脯砰砰响,“没问题,陈都尉肯来,是给咱面子!”

    陈青牛喝完了酒,跳下墙,把酒壶还给赵有光,“那我就先回了。”

    赵有光赶紧弯下腰,“小的送一送都尉大人。”

    陈青牛稍稍加重语气,摇头道:“不用!”

    魁梧汉子立即点头道:“听都尉大人的!”

    陈青牛走下楼梯,很快就离开烽燧,下山去了。

    星光下,修长的身影,渐行渐远。

    赵有光目送他离去后,酒壶壶口朝下,竟是点滴不剩。

    站在他身旁的烽燧四人,看到烽帅做出这个动作后,少年嘿嘿笑道:“咋的,烽帅,还想着那位都尉给你留一口酒啊?”

    赵有光脸色凝重,沉声道:“以后小心些,一个年纪轻轻就能直接成为宣节副尉的实权将种,喝酒不介意没有酒杯,甚至酒碗都不用,而且还愿意喝得如此干净,这种人,且不论品行好坏、能力高低,总之,肯定不容易糊弄,不是省油的灯啊!所以今后他来喝酒,咱们欢迎,当菩萨供着,但我老赵劝你们四个一句,别想着攀高枝,这个长锋营唯一一位斥候标长,没那么简单,都小心些。”

    陈青牛回到营帐后,躺在远远谈不上舒适的小床板上,哪怕垫了一层棉褥子,仍是坚硬无比。

    但是,陈青牛竟然睡得无比踏实。

    这一夜,他好像梦到了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