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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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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娣跟着她进了西边厢房,刚进了外间,就见书齐呆愣愣坐在炕上,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身上给他娘穿的孝还没脱呢,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哪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凤娣挥挥手让人下去,走过去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儿才道:“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觉得余家亏了你娘,不让你娘进祠堂,不让你娘葬进余家的祖坟,你替你娘冤的慌对不对,可你要知道,你娘并没有嫁进余家来,余家让你认祖归宗,并不代表就接受了你娘,我知道这不公平,没道理,但这就是余家的规矩,你再不平,再难过,就算你难过死了,也没用,这就是眼面前的现实,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如果你因为这个就不想活了,想跟你娘一块儿去,余书齐,你就白生了一个男人身,莫说别人,我第一个瞧不起你,你不配当余家的人,不配当我的余凤娣的兄弟,你是个胆小鬼,懦夫。”

    “我,我不是,不是胆小鬼……”书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凤娣,小脸涨的通红,瞪眼看着她,眼睛的泪水转了几转,都忍着没掉下来。

    凤娣暗暗松了口气:“你不是胆小鬼,为什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替你担心,忠叔,大姐,我,还有你死了的娘,你还记不记得你娘为什么千里迢迢风餐露宿的带着你来冀州,还是你早就忘了。”

    书齐一梗脖子:“我没忘,我娘是为了让我认祖归宗,成为余家的人。”凤娣点点头:“这是你娘一直以来的希望,她做到了,不管克服了多少困难,她把你带来了冀州府,带进了余家,你娘的病为什么一下子就撑不住了,是因为她提着的心放下了。”

    说着,叹了口气道:“生老病死,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去经历的,你娘去了,难过归难过,伤心归伤心,但有一样你得明白,只有好好的活着,才是对您娘最大的安慰,你娘九泉之下才能瞑目,你不止有你娘,你还是我们,有疼你的凤嫣,有担心你的忠叔,还有我……”

    凤娣话音刚落,书齐一头扎进她怀里,哇一声哭了起来:“二姐姐,我就是难受,一想我娘就难受,就心口疼,我觉得自己太不孝了,我娘去了,连余家的祖坟都不能进,她那么想进余家,活着进不来,死了一样进不来,我只怕娘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办,怎么办……”

    一边哭一边儿说,委屈的不行,外头的凤嫣跟忠叔松了口气,这就是一时想不通,迷了心窍,这是心病,只能心药医,可这心药,只能二姑娘下了了。

    凤娣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哭是最无能的,哭能把你娘的委屈哭出来吗,书齐,你记着我的话,委屈了不怕,咱长本事,有了本事,天大的委屈都能找回来。”

    书齐忽的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能找回来吗?”

    凤娣掏出帕子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我说能就能,你不信姐姐吗?”

    书齐看了她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我信二姐姐。”

    “信就成。”凤娣把他头上的发辫扶正道:“只你出息,将来有一天,你成了余家最厉害的人,你就说把你娘移进余家祖坟里,谁还能拦着不成,余家是有规矩,这个世界也有规则,但是这些规矩规则的根本目的都是用来约束那些没本事的人,等你有本事了,这些规矩啊规则啊都是狗屁。”

    噗嗤……窗户外头的麦冬忍不住笑了出来,凤嫣也笑了一声,细想想,凤娣这些话虽然粗,可真真儿的有理呢,莫说规矩,就是朝廷的王法,也得分人,说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幌子罢了,见过那个皇族王爷给治罪的,那些下了大狱的可都是老百姓,官儿都少,虽说律法摆在哪儿,可民想告官难如登天,自己想这个做什么,倒是书齐想开了,她也能放心了。

    让人打了水进来,把书齐拽起来,给他挽了袖子洗手洗脸,把发辫打散重新梳好,看了看他身上的重孝,听凤娣道:“今儿让他穿着吧,也替他娘多尽尽孝,明儿再换衣裳,这两天先别让先生来了,等书齐娘过了五七再讲课,便做学问,也不再这一两天。”

    凤嫣给书齐收拾好,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平常都说大姐姐多好多好,这有了事儿还得找你二姐姐是不是?”

    书齐抬头说:“是大哥哥,刚才我叫错了。”

    凤娣笑道:“内院里头叫姐姐也无妨,我本来就是你姐姐。”

    凤嫣道:“你呀,真亏还记着自己是个姑娘家,我以为你早忘了呢。”

    书齐这些日子根本没怎么睡,这会儿想开了,就困的不行了,凤嫣见他直打瞌睡,让婆子铺了床,服侍着他躺下睡了,才跟凤娣出来。

    忠叔还在院子里候着呢,凤嫣知道是有事儿商量,嘱咐凤娣刚回来别太累了,才放她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忠叔忙道:“实在是二公子那样瞧着不好,老奴怕出点儿什么事儿,这才让人给公子送了信儿。”

    凤娣道:“忠叔这个信儿送的好,我正想着怎么寻个借口回来呢,对了,倒有件事要问忠叔,咱们太太家的舅爷,我只知道两位,就前次来了那俩,怎么听着还有一个?”

    忠叔道:“这事儿说起来是王家不厚道,咱们太太这两个兄弟跟太太是一母同胞的嫡出,行径荒唐,性子贪婪,两兄弟间都不能和睦,都恨不能把王家的产业把持在手,花天酒地,更何况,那隔了母的,哪肯给他一点儿好处,这位三舅爷的娘,原是街上卖唱的,不知怎么,让王家老太爷瞧上,买进府里当个跟前伺候的丫头使唤,一来二去就大了肚子,生下来是小子,取名成风,七八岁的时候,给他两个哥哥推进了荷花池里差点儿淹死,王家老太爷那时候年纪不小了,又顾着外头的生意,常年不在家,只怕小儿子有个闪失,便送出去外头学了十年武艺,回来就帮着家里往鹿城以东贩茶,王家如今还没倒,都亏了这位三舅爷养活着一家子呢,偏咱那两位舅爷,不说心存感激,还深怕这个庶出的兄弟,夺了王家的家业,那坏心眼子使的一个挨着一个,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弄的哪位三舅爷如今都不怎么回兖州府了,常年在外头飘着,一年到头回来一趟,也不过是为了他娘。”

    凤娣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说王家若指望他家那铺子,估摸连口凉水都喝不上。”

    忠叔道:“那是这几年,让两个败家子弄的,前些年王记的茶,在兖州府可大大的有名呢,不然,当年太太还进不来咱余家的门呢。”

    凤娣真觉得,她们余家那位老太太,也有些不厚道,就为了王家的银子,娶了人家姑娘,偏她爹还不喜欢人家姑娘,说起来,太太也真是个可怜人,这就是盲婚哑嫁的结果,这个时候的女人大都如此,自己要不是因缘际会,赶在余家有难的时候,掌了余家的买卖,估摸结果也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王氏,不过,她倒是可以替凤嫣选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想起来这些不觉好笑,自己倒成媒婆了,摇摇头,问忠叔:“这些日子铺子里还好吗?”

    说起铺子,忠叔眼睛都亮了,点头道:“咱那个医馆开的真好,先头我还说不要银子,白给人瞧病,不得赔掉了脑袋啊,可后来才算想明白,咱那医馆瞧病不要银子,抓药可要啊,老百姓瞧了病,去对面咱的庆福堂抓药买药的,咱庆福堂如今可忙乎呢,从早上一开张到掌灯关门,那人就没断过,别管掌柜的还是伙计,可都忙的恨不能生出八只手来,账房李先生说这么下去不等过年,咱余家就缓过来了,说起来,还亏了四通当那十万两银子和贾家那些药,不然,咱这八家铺子还真开不起来。”

    凤娣点点头,说起四通当,凤娣不禁想起周少卿,想起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他拉着自己的手,莫非,他真知道自己是女的了,凤娣觉得,这种猜想□□不离十了。

    那个男人从娘胎里就是皇族,生下来脑袋上就扣上了爵位,能力呢,凤娣现在得承认,周少卿也不是全靠他爹,他的言谈举止,虽说有些霸道,可她还是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的见识不俗,不是原先自己想象中的纨绔,就拿对这些买卖家的底细如数家珍一样看来,这个男人就不一般。

    做买卖就如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哪怕目前不能作为对手的敌人,也不能小觑,不定哪天就成了自己的劲敌,这一点儿上,那个男人太精明,凤娣甚至有种感觉,现在的他在帮自己。

    这种感觉先头没有,当初从四通当拿出这十万银子的时候,凤娣很清楚,他们就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她想要银子救余家,周少卿对自己那个提议有兴趣,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你觉得值就值,所以,他拿出十万银子跟她赌了一把,赢了双赢,输了,四通当也不会输多少。

    凤娣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这个看似自己占了大便宜的赌局,其实,最终的赢家是周少卿,不管余家是死是活,周少卿都稳赚不赔。

    他兴趣的不是余家那三百张秘方,他那时候想要的,恐怕是余家在冀州府的八个铺子,若自己保住余家,他成了余家的股东,若余家倒了,恐怕这八个铺子也落不到夏守财手里,这男人太阴了,一步一步都计算好了。

    这样一个男人,好险不是对手,如果是对手,就凭自己这点儿能耐,估计只能是炮灰的命,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想起回春堂,便道:“忠叔可知道兖州府的回春堂?”

    余忠一听回春堂,忍不住咬牙:“怎么不知道,贺家人都是些卑鄙小人,根本不讲诚信道义,当年老太爷往南边去进药,跟贺家的药船一道回来,前后也就隔着十几条船,偏偏就咱们的药船烧了,他贺家的毫发无伤。”

    凤娣道:“莫非不是天灾?”

    忠叔恨声道:“什么天灾,后来老太爷找人探了探消息,才知道是贺家人买通了江湖上的人,趁夜把那火箭射到咱们船上的,不是老奴把老太爷推下了河,老太爷的命都没了,那些药船说是烧了,其实是给那些贼人抢了,低价卖给贺家,贺家的回春堂也才成了兖州府最有名的字号,当年老太爷差点儿就学了贺家,去找江湖上的人报仇,是咱们老太太说,那样也只能解了一时之气,却把整个余家都搭了进去,如何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老太爷这才罢了,只一口气闷在心里,差点儿要了命呢,临去的时候还记着这事儿呢。”

    想到什么跟凤娣道:“咱们庆福堂若是进兖州府,跟回春堂势必要有一场恶斗,公子,那贺家最是阴险,您可得小心着点儿。”

    凤娣不想还有这样的过往,点点头道:“这可真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她还说自己怎么看回春堂这么不顺眼呢,原来早做下了仇。

    凤娣把从回春堂买下的逍遥散拿出来:“忠叔您看这个。”

    余忠看了看,捻了些闻了闻又尝了尝,才道:“这不是咱余家的逍遥散,看着差不多可,差好几味药呢,不定是仿着咱家的做的,可没咱家的秘方,做出这么个四不像来。”

    凤娣道:“您再看这个。”说着把那包药的药包递给他,忠叔接过去一看道:“咦,怎么有咱们庆福堂的字号。”

    凤娣又道:“忠叔您在看看这盒。”说着把另外一盒打开。余忠照着先头尝了尝道:“这却是咱余家的逍遥散了,大公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个。”

    凤娣道:“回春堂,就这么一盒逍遥散回春堂卖一两银子。”

    余忠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两银子?”凤娣点点头:“既然咱们家的逍遥散,回春堂敢卖假的,别的也一样。”

    余忠道:“说起来这贺家祖上还是宫里的太医,靠着祖宗这份手艺开了回春堂,若是干别的买卖掺假,许能过得去,唯独咱们这行,干系到人命,这贺家真缺大德了,就不怕闹出人命,祖坟都得让人刨了,大公子您打算怎么办,真进兖州府啊,其实,大公子救了咱余家,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就是余家祖上积德了,又开了医馆,这冀州府里的买卖,咱余家也算数得着了,就守住了这八个铺子也对得住祖宗了,何必非开去兖州府呢。”

    凤娣道:“之前若没听忠叔说起旧事,或许我还要斟酌斟酌,可现在,便为了给老太爷报仇,我也的跟他贺家斗上一斗,忠叔,我不信什么善恶有报,我只信我自己,我要给咱老太爷报仇,不过,现在没到时候,还要再等等,对了,常志哪儿怎么样?”

    一提起常志忠叔忍不住道:“到底是大公子会识人,当初大公子把他提拔成城南铺子的掌柜,我还怕那小子年纪轻压不住呢,不想他是个真有本事的,虽还没到结算的日子,也能差不多知道,他城南那个铺子一准拔了头筹,就那小子想的那些招儿,把主顾都揽了过去。”

    “他想什么招儿了?”凤娣好奇的问了句。

    余忠道笑:“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交代伙计不管柜上多忙都不许怠慢了顾客,遇上老弱病残行动不便的照顾着先抓药,铺子外头两个伙计预备着热茶,那小子又机灵,见了人,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叫的别提多亲了,不知道的还,当真是他家的呢,所以老百姓都乐意去城南的铺子。”

    凤娣道:“我就说他行。”

    牛黄在一边儿不乐意了,哼一声道:“那是我没去,我要是去了,常志这点儿不入流的小花招,根本不算什么。”

    凤娣指着他道:“你别不服气,回头我也把你派到铺子里,让你们俩比一比,就见了高下,到时候不服也没用。”

    牛黄道:“比就比,谁怕谁。”凤娣跟忠叔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转过天一早,凤娣起来先去看了书齐,刚进院就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凤娣点了点头,往后头佛堂去了,这才几天不见,王氏又老了几岁似的,才三十多的人,看上去暮气沉沉,穿着素衣,坐在蒲团上,闭着眼念经,无波无澜,即使她她请安,她也没睁开眼。

    春桃道:“二姑娘请回吧,知道您知礼数,太太心领了,姑娘身上事多,总在这儿耽搁着不妥。”

    凤娣却看着王氏道:“今儿来,还有一件事要跟太太说,我想着在兖州府开个分号。”

    王氏手下一停睁开眼,看了凤娣一会儿又阖上,手里的佛珠捻了一圈点点头:“知道了。”凤娣这才蹲身告退。

    她一走,春桃道:“太太,庆福堂开分号,二姑娘巴巴来跟您说什么?”

    王氏双手合十,诵了句佛号才道:“她是来跟我打个招呼的,是告诉我,不会顾念王家。”

    春桃一愣:“咱王家做的茶叶买卖,又不卖药,碍着余家什么事儿了?”

    王氏道:“是碍不着余家的事儿,只怕我那两个兄弟不省事,算了,说这个做什么,王家好坏跟我还有什么干系,这些年,该还王家也早还清了,如今我什么都不想了,今生对不住南哥,让他就这么去了,多念些经,帮着他修一修来世吧。”说着闭上眼接着念经。

    春桃暗暗叹了口气,这人啊,真不能跟命争,太太在王家未出阁的时候,由不得自己做主,得听老太爷的,让嫁余家就嫁余家,出了门子听丈夫,偏偏还不得老爷喜欢,等老爷去了,却又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好容易事儿过去了,大公子又没了,现如今娘家也要保不住了,太太这一辈子太苦太苦了,好在,如今总算平和了下来,也难说是不是福。

    不说王氏主仆想什么,单说凤娣,从佛堂出来往前头走,刚过二门听见那边儿两个婆子嘀咕,一见凤娣急忙住口:“大,大公子。”

    凤娣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那两个婆子心知大公子的规矩大,呐呐半天才道:“是说周勇婆娘上吊的事呢。”

    凤娣挥挥手道:“下去吧,仔细当差。”两人如蒙大赦飞一样跑了,凤娣进了书房,问牛黄:“你可知周勇家的事儿?”

    牛黄道:“怎么不知,府里都传遍了,那周勇丢了咱铺子里的差事,按说以他的本事,在别处寻个差事也不难,只还想跟在咱们铺子里拿一样的工钱,却不易,更何况。先头他是铺子里的掌柜,管着进药的事儿,那些药行里的。想往咱铺子里送药都得他点头,这厮没少要好处银子,拿了银子在外头吃喝嫖赌,什么都干,早都习惯了,如今让他老老实实寻个挣不了几个钱的差事,他哪儿干得下去啊,心里头憋闷,成天在家吃酒,吃醉了就打他婆娘,把他那婆娘打的满院子乱窜,叫的别提多惨了,吵的四邻都不安生,骂他婆娘是丧门星,他婆娘忍不得气就上吊了。”

    凤娣皱了皱眉,牛黄度着她的神色道:“大公子,您可别觉得那婆娘可怜,你忘了那婆娘当初多刁了,且她前儿刚吊死了,今儿周勇就寻媒人说了篮子胡同的李寡妇,那李寡妇手里可捏着一份家产呢,外头都说周勇婆娘不是上吊,是给周勇活活逼死的,当初周勇婆娘带着头来咱府里头闹,那个刁劲儿,您说这是不是恶有恶报,连口棺材那周勇都不舍得买,到今儿还晾着呢,倒有钱娶媳妇儿。”

    凤娣道:“你一会儿去周勇哪儿送四十两银子,交代周勇买棺材把人葬了,好歹是太太的陪房丫头,这么着太太脸上也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