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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此情似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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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夫人喘了喘气,待缓了过来,才虚抬起自己的手,握着自己右手臂上的玉手,“二小姐,妾身……”

    孟夫人握住迟幼钦的手时,迟幼钦猛地便抽开自己的手,截了孟夫人的话,慌张地说道,“来,夫人,你先靠着床头。药冷得差不多了,我来喂你。”

    说罢迟幼钦便起身一手扶着孟夫人,一手扯了她身后的枕头靠在床头,而后才将那孟夫人轻轻地放靠到墙上。

    待那孟夫人坐躺好,迟幼钦又端起床头的药,垂头用药匙勺了一匙,轻轻吹开那热气,待觉得差不多了,才递向孟夫人那苍白无色的唇……

    而孟夫人却还是忽地抬起右手,握住了迟幼钦递过来的右手腕,聚气说道,“二小姐,您能听妾身说么?”

    “孟夫人,有什么事,喝了药再说,好不好?!”

    孟夫人听到迟幼钦几近祈求,颤抖不安的声音,再抬眸对上她那双充满泪光的眸子。

    心中一恸,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她一口一口地喂自己喝药。

    喂完最后一勺药,迟幼钦取了袖中的方巾,给孟夫人拭去嘴角的药渍。

    而后,却是垂眸蹙眉,端着药碗,看着其中的药渣,久久不放下。

    “二小姐……”

    “……”

    孟夫人见迟幼钦不答话,又微微抬起自己的右手,欲取了迟幼钦手中的碗。却是不料,迟幼钦将那碗端得贼紧,孟夫人本就乏力,这便更取不了那碗。

    叹了一口气,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对她,许是太过分了些。可是,自己这病,拖了大半年,让义儿小小年纪,便操碎了心,心里更难受。

    于是,孟夫人收回自己的手,也不管迟幼钦听不听,只强撑着气,自言自语地悠悠说道……

    “妾身与先夫相遇,是在十六年前。那时候,妾身家贫,奈何先父又重病,妾身为了给先父治病,将家中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请来的大夫,要么是只拿钱,不好好给妾身父亲看病的假郎中;要么就是,说先父没得治了,只能吊一口气等死的庸医!

    记得那日,玄都是下了一场大雨。

    而先父,在那夜病情突重,妾身吓得赶忙跑出去请大夫。可那夜雨大,哪些大夫都不愿意出诊。妾身跑了大半夜,也没找到一个愿意去给先父看病的大夫。

    那时妾身是真绝望啊,请不到大夫,不敢回去,怕看见先父那痛苦的模样……

    走在雨里,妾身都不知道,脸上的水渍,到底是泪,还是雨。

    先父一个人把妾身拉扯大,他还没见着我嫁人,怎么能就这么重病地去了呢?

    妾身不想放弃,一阵颓落之后,还是一直一家,一家地找。可是……却还是,一个人都寻不到……

    后来,雨快停了,妾身几近绝望地走在街上,却一个不当心被迎面而来的人撞到在地。妾身当时只是那么随意一看,就看到地上被撞开的小箱子。

    当时妾身是多么高兴啊,赶忙就去拽住还未从地上起身的人。那人还当妾身是鬼,想要推开妾身。

    可妾身怎么能放呢?他可是妾身跑了一晚上,见到的第一个还带着药箱在外奔波的大夫啊!

    在他惊恐地甩开妾身时,妾身立刻又爬了起来,从他手里抢了药箱,回转身就跑……

    咳……咳……咳咳……

    妾身知道的,这药箱,就是大夫的命!妾身抢了他的命,他定是要在妾身这里讨回去的。所以妾身就使劲地跑,朝着妾身的家,使劲儿地跑……

    那时,他在身后追,还一路狂喊,‘小贼别跑’……

    呵呵……明明就是个谦谦君子,愣是追了妾身一路,一直追到妾身的家。

    妾身抱着药箱,见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先父,只能回头朝着那门口停下喘气的人磕头,求他救救先父!只要他救活了妾身的爹,妾身就算去衙门坐牢,给他当牛做马都绝无怨言。

    他喘着气,扫了一眼屋子,看着床上病弱的先父和拼命磕头的妾身,好像被吓着了,一直呆呆地没有动作。

    直到先父唤了妾身的名,他才回过了神,赶忙让妾身寻了蜡烛给屋子点上灯。而后,他便打整着他的药箱,坐到床边,替妾身的爹诊脉施针……

    咳……

    妾身就在一旁候着,他需要什么,妾身就在药箱里找出来给他。

    后来,他还很惊讶地问妾身,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的药材和药具。

    妾身说,‘久病成良医,虽然我没病,但是为了父亲,听那些半吊子大夫说,也记得了不少。’

    从那日起,他便每日都来妾身的家里,给妾身的爹看病。

    可是,先父终究是病得太久,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时期……

    先父下葬那天,妾身没哭,只是静静地跪在坟头。

    他也陪妾身一直跪着……

    咳咳……咳……

    那天,跪了好久好久……

    他突然转过头对妾身说,‘我会照顾你的,不会让你生病。’

    呵……那真是妾身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再后来,妾身嫁给了他,才知道,原来他在丞相府做坐府大夫,还有一处一进一出的小宅子。

    那是妾身和他在玄都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啊……

    这十五年,妾身,除了十四年前,义儿出生那日,痛苦过,他当真没让妾身生一丁点儿的小病!

    可是,半年前,他却那么狠心地,突然抛下妾身母子……

    妾身当时真的,真的,好恨他……

    失了他的庇护,妾身便这般,不过是一场小雨,便一病难愈。

    咳咳……咳……

    先夫一辈子积善行医,除了您,没害过别人!可是,二小姐,妾身和先夫,却是对不起您!就算妾身和先夫痛心自尽,也赎不尽这半生的罪孽!

    妾身别无所求,只求,让义儿能跟着您,有您在,义儿一定会好好的!哪怕让他给您当牛做马,为咱们孟家,赎罪……”

    “……”

    孟夫人气若游丝地说完,已然满目泪痕,却是双眸闪闪地看着依旧一脸木然的迟幼钦。过了大半晌,她却依旧没得表示。

    孟夫人轻叹一口气,执了手中那方染了血的方绢拭去唇角的血渍。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最后一口气也快散去,便强撑着胸中那一口残气,缓缓地,平躺下……

    再转目,见迟幼钦依旧坐在床沿双目无神,却不再多言,双手轻叠,放在腹上,正了头,看着房梁,待体内那口残气散去。闭上双眸,嫣然一笑……

    而后,息止。

    在孟夫人闭眸嫣笑,而后再无生气的那一刻,迟幼钦终于是崩溃般地哭吼出……

    “不!!!”

    随即从床上滑落到地上,松了手中的陶碗,看着床上那了无生气的人,无助地痛哭出声……

    屋外的孟循义听到迟幼钦那一声痛彻心扉的“不”,和她那催人断肠的哭声,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双腿屈膝,将头深深埋在胸前。交错的双手,死死地抠住侧膝骨,紧咬着唇,忍着内心的心痛和愤怒……

    回想起娘亲今日晨早那副突然就病弱膏肓的模样,孟循义其实心里明白的。虽然自己的医术比起父亲还差很多很多,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他想像爹一样保护娘亲的……

    可是娘亲却跟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爹明明是个了不起的大夫!在玄都的这些年,每月他都会带着娘和自己一起,去给那些落魄的人赠医施药。可为什么,娘说爹是害了人,害了屋里那个女人,才抑郁而亡的?那女人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那爹不是白死了?!

    任由那泪珠如瀑布一般地倾泻而出,孟循义心中的恨意和痛苦更浓……

    都是那个威胁爹的坏女人害得他变成了孤儿!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爹就不会做坏事!不做坏事,爹就不会抑郁而死!娘也不会心郁病重!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害死了爹娘,却还在玄都活得好好的!

    怎么可以原谅?!

    娘说,他们家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屋里那个女人。可是,够了吧!为了她,爹和娘都死了!为了她,自己突然就这么失去了那么温暖的家,够了吧!!为什么还要自己跟着她?!为什么!

    阴沉的天色,终于是蔓延到了孟家。自然,也带来了雨。

    一场如哭如泣的雨。

    湿了行人的衣襟,浸了伤心人的心。

    “孟公子,你还是进屋吧!”

    “……”

    得不到回应,阿兮一顿脚,便回了身跑到屋墙边,取了墙上的蓑衣和斗笠给自己戴好后,又取下一副蓑衣斗笠跑到废车辕边,将孟循义被淋湿了的身子盖住。

    任由身旁的人将蓑衣和斗笠盖在自己身上,孟循义却依旧将头埋得深深的。知道身旁那人的焦急,可现下,自己不想动,一点也不想动!只想这样坐着,把头埋起来,最好什么都听不到!

    听到“吱呀”的开门声,只见迟幼钦神情木然地走了出来,面上的泪痕依旧横纵面上。阿兮赶忙跑到门前说道,“小姐!你快劝劝孟公子啊!这么大的雨,淋病了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