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明乌纱 > 段九 比较

段九 比较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全职艺术家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19.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张问坐在签押房,若无其事地看着各房报上来的文书和帐目,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真的挣脱他们的掣肘。他一边想,一边和旁边的黄仁直说话,“黄先生,帮忙看仔细一些,有什么疑点给指点一下。”

    黄仁直摸着胡子玩儿,悠哉游哉地说:“大人要是事事都仔细看,能看得过来吗?”

    张问急忙虚心请教:“请黄先生指点迷津。”

    黄仁直道:“公文和帐目出了问题,按大明律,一般是追究吏员责任,大人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抓住三点就行。”

    “哪三点?”

    “一曰课税,上虞县乃是中县,每年按中县的税收规格上交六成,上峰便不会责难;二曰刑名,维持本县平静无事,别老是让人越级上告,也不要激起民变叛乱。这两样都做到了,上峰如果还在大人的行政方面刁难,那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至于一些小节,像这些帐目,都是看看的把戏,没什么用,管账的该拿的都拿了,谁还记录在案?”

    张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刚才黄先生说三点,还有一点呢?”

    黄仁直指着面前的一张公文,说道:“就是这个。”

    张问拿过来看了一番,是说绍兴知府的什么亲戚过上虞县境,县府调拨五十两银子到驿站,作为那什么亲戚的路费。

    黄仁直道:“五十两显然少了,得五百两。”

    张问听罢说道:“管钱粮的是县丞梁马,他们是故意整我?”

    黄仁直点点头道:“恐怕是这样,而且省了这么些开支,羡余的部分,还不是他们拿了。”

    张问顿时面有怒气。

    黄仁直又道:“刑房书吏那事弄到这个份上,大人昨晚的事路人皆知,引为笑谈,胜负已分。大人不要再咬住不放,尽快处理为上。大人不计较,反而让他们琢磨不透。”

    张问叹了一口气,躬身拜道:“多谢黄先生指点。”

    黄仁直呵呵一笑,忙起身还礼,说道:“老夫拿了大人给的工钱,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对得起那银子。大人不必如此。”

    张问道:“黄先生一席话,那点俸银是付不起的,所以我要谢先生。”

    黄仁直点点头,说道:“大人虽是进士出身,但毕竟年轻,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不易。老夫受了大人这一拜,再说一句话。”

    张问当下就谦虚道:“请黄先生赐教。”

    “今年岁末有御史前往各地考察地方官员,大人只要过了御史那一关,起码这上虞知县是坐稳了,至少三年不会变动,那时候下边那些人,自然就归顺了。”黄仁直不紧不慢地说道,“县印在大人手里,他们要是不和大人合作,诸事不便。所以大人这时候不是想着怎么去斗他们,而是先坐稳了这位置,以长官的权力,还斗不过他们?”

    张问道:“黄先生真是我的官场老师。”

    “不敢,不敢,大人是十八岁中的进士,令老夫佩服之至,老夫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上举人……呵呵,让大人见笑了。”

    张问道:“以黄先生的见识,就算是做总督巡抚的幕友,也是绰绰有余,不知何以要跟我到这上虞小县来呢?”

    黄仁直脸上露出沧桑的表情,强笑道:“大人是抬举老夫了,还是银子比较实在。”

    张问尴尬道:“等本官有了银子,一定本利还上。”

    “不急,不急。”

    下午申时有晚堂,张问便下令升大堂,同样的仪式,同样的鼓点,同样唱道:“升……堂……哦……”

    张问走上暖阁,在公坐上入座,皂衣跪拜,然后肃立。

    “来人,带案犯黄大石上堂。”

    这时候那书吏冯贵立刻紧张起来,实际上冯贵不是真的有恃无恐,他也是在赌,在新知县和旧主薄之间的选择。赌就有风险,如果张问的知县能坐得久,他冯贵肯定讨不得好。

    但冯贵选择了管主薄,因为他觉得这帮人势力很大,选他们要稳一些,不像新知县张问,听说还得罪了上边的人。

    黄大石戴着链条跪在堂下。

    张问对冯贵说道:“念那日苦主的供词。”

    冯贵当下心里就一喜,将供词念了一遍。张问问道:“黄大石,苦主李珂的供词,你可认罪?”

    那黄大石一直注意着那个“从犬门入”,听得真切,当即就说道:“草民认罪。”

    “好,拿给他画押。”

    皂衣拿着供词下去给他画押。张问道:“现本官宣判如下,黄大石以盗窃金银罪,按《大明律》……”张问看向冯贵,冯贵低声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张问继续说道:“杖二十,枷示三日。”

    黄大石急忙磕头道:“谢大人不杀之恩,谢大人不杀之恩。”

    皂衣将黄大石带下。

    这时有衙役进来交签。签和牌票一样,都是派遣衙役用的,差点差役时使用签筒,筒中置签,上写各役姓名,差点某役,则抽其名签给衙役,事完差役将签交回。

    牌票为纸质,上面用墨笔写明所办事情,限定日期,用硃笔签押,并盖官印。

    衙役道:“禀堂尊,罗家庄欠纳粮税三年,去年已比较了相应粮长、里老,小的昨日得了堂尊名签,已拿了罗家庄家属,请堂尊示下。”

    昨天黄仁直说对欠粮的一般都这么干,张问就了签。这会儿他就回头问黄仁直:“比较是什么?”

    黄仁直道:“抗税的,先打粮长,称为比较粮长,然后再比较里老,还不交,就比较欠纳家属。”

    张问道:“那就带上堂来……比较。”

    这时候黄仁直又低声道:“根本不是家属,肯定是欠纳粮户雇的乞丐。”

    张问吃惊道:“为什么不按法律拿家属?”

    “有亲戚在朝中为官。不按规矩比较,其他粮户会觉得不公平,所以雇了乞丐。”

    “哦……”

    这时候带上堂来的果然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骨瘦如柴,怕就是为了一顿饭来代人挨顿打。

    张问见他可怜,回头问道:“可以不比较吗?”

    黄仁直道:“意思一下就行。”

    张问便对边上的皂衣招了招手,那皂衣走过来,张问说道:“叫人下手尽量轻点,打完给顿饭吃。”

    “小的明白。”

    张问吩咐完,一拍惊堂木:“大胆抗税之人,给我比较!”

    衙役将那老头按在地上,用板子啪啪打了十几下,就是比较完了。

    “带下堂去。”

    衙役正要去拖那老头,突然说道:“堂尊,他死了。”

    张问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后面的黄仁直低声道:“死了就死了,抬出去给雇主,自己解决。”

    张问叹了一声气,说道:“抬出去,送还家属。”

    过了一会,酉时已到,便击鼓退堂,张问回到内宅,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溜达。吴氏走到了门口,犹豫着问道:“又要出去么?”

    张问点点头。

    吴氏皱眉,她在张家的地位本就尴尬,被张老爷带回家里的时候也就比刚会读书识字的张问大了没几岁,张家待她如同女儿,她也一直对老爷和夫人的善心感恩戴德。她来家里没多久,夫人就过世了,看着年幼丧母的张问她也不晓得如何安慰,有街坊闲言碎语说是她害死了夫人,她不知道张问是不是也那么想的,但她一直没为自己辩解,因为知道自己没那么紧要。几年前老爷病重,药石无灵,听算命先生之言娶她冲喜,那会儿张问已是个饱读诗书的偏偏少年,婚礼上他冷漠的眼神,已经印证了她在这个家今后的地位,她始终不是也不会是张问名副其实的母亲,不会成为名正言顺张夫人。老爷在婚宴后第三天就过世了。临终前,她守在床边看着老爷的眼睛,明白他早就看透了生死,也并不相信命数、冲喜这种事,只是想给吴氏一个能保她余生衣食无忧的名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即便心中对这个“母亲”毫无敬意,也定会对她尽孝,尽赡养之责,不管家境如何。吴氏依旧感激老爷为她做的最后决定,但有时候她倒宁愿老爷想得没有那么周全,那样她或许就不需每天感觉自己像个累赘,拖住了张问。她现在每天看到他也常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用什么样的身份和口气和他说话。

    “记得老爷在世的时候常说,不贪逸乐,关心百姓福祉,方能算得父母官。以后,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妙吧?”她说话的时候脸上不禁泛红,她听了街上的传言,知道张问昨晚回来了,但确实回来得很晚。

    张问不觉脸上一红,不仅因为现在面对的吴氏这个后娘在跟他聊青楼多少有些难为情,也因为她动不动就提起父亲的坏毛病着实让他心里窝火,就好像她有比张问多了解他父亲多少似的,这种时候张问真想吼回去,可她只是个无亲无故的女人,每天在院里看着他就怯生生的,比那些下人都生涩得多,他要真冲她发脾气,她还能跑去哪里?“知道了。”张问出门前简单地应了句,想要告诉她自己昨晚在那里也没在做别人以为的那件事,可最后还是觉得没必要,他在官场上面临的压力她又能懂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