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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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六章

    晌午已过, 赤乌西移也未见顾时行回来。

    苏蕴吩咐夏珂去府衙瞧一瞧。

    但夏珂还未出府就遇上了回来的墨台。

    顾时行现在还在府衙,不知何时能回来, 遂让墨台回老宅与苏蕴说一声, 晚间也不用等他用膳了。

    听了墨台的话,苏蕴把其他婢女遣出厅中,只留夏珂与初意, 她问:“府衙现在什么情况了?”

    墨台道:“世子要求参与过许通判案子的人全录下口供, 估计还要好些时候才能记录好。”

    “太守也是如此?”

    墨台摇头:“那倒不是,世子与太守, 还有那许昊几人都在厅中候着, 不许旁人进去, 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苏蕴沉默了一下, 而后点了点头, 问他:“可吃过了?”

    墨台摸了摸脑袋, 摇头道:“急着回来传话,也还没吃,待会小的在外买几个包子应付。”

    苏蕴闻言, 看向初意, 吩咐道:“你让厨房下碗面, 让墨台吃完再去府衙。”

    说着, 看向墨台:“看现在这情况, 大概也得很晚才能回来,你先吃些热乎的再过去。顺道与世子说我晓得了, 让他忙完再回来。”

    墨台忙道了谢, 然后又应了是, 随着初意出了厅子。

    人走了,苏蕴又回了房, 继续簪花。

    她这几日都告病在屋中休养,便闲来无事做做刺绣,簪花。

    装病的前两日倒是有不少帖子送来,苏蕴都以风寒为借口拒绝了,但也阻挡不了旁人看望的心思。

    有人总想在她虚弱之际嘘寒问暖,以此套得交情。

    来人看望,苏蕴就让初意给自己上了个苍白虚弱的妆容。

    初意手艺好,上了妆容后,看着确实极像病弱的模样,来看望的人都没有怀疑。

    毕竟也不能凑到床边来瞧,也只是在外间说几句话,在外间望进来,见倚在床头捂唇轻咳的苏蕴,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期间那郑娘子也来了一回,见苏蕴是真病了,也就送了些礼,关怀了几句便告辞了。

    后来苏蕴也懒得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贵眷。再有人来看望,索性就吩咐人说风寒加重了,概不见客。

    清净了几日,倒也舒心了许多。

    苏蕴做了簪花后,在屋中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看了眼窗外,天色昏黄,天际铺满了霞色,她才察觉已是斜阳西坠的时分。

    屋中也已经昏暗了下来,她起身舒展了双臂后,再到桌面前捻了捻烛芯,烛火亮了,苏蕴才朝着门口走去。

    坐在屋檐下拣珠子的浅夏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忙放下了竹筐,吩咐:“浅夏你去安排个侍卫去府衙,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浅夏应声,随后快步走下廊阶,往院子外走去。

    苏蕴望向天便隐隐暗下来的云霞,心头明白顾时行今日所做,就是搅乱郑知敬的阵脚,消耗他的耐性,以此来逼他有所动作。

    若是今日直接抓拿郑知敬,恐怕吴太守不管是真的参与还是说没有参与诬陷许通判一案,所有人都会理所应当地觉得是吴太守指使的。

    吴太守若没有参与,那就是失察之罪,顶多降级或是削去官帽,但若诬陷了官员通匪,还有与匪嫌疑,那么轻则流放千里,重则牵连全族。

    顾时行也不是万分确定吴太守有没有参与,所以今日才会如此试探。想必明日也依然会耗上一日,直到耗到有人按捺不住。

    若是吴太守有参与,必然会有大动作。

    若是只有郑知敬与他人伙同陷害的,那么郑知敬与旁人在今日必有所行动。

    直至银月高挂,顾时行才踏着夜色而归。

    苏蕴吩咐人去准备了热水与简单的吃食。

    待顾时行沐浴回来,吃食也刚刚端上了桌。

    遣退了屋中的下人,苏蕴把小菜夹入了他的碗中,频频动筷,顾时行笑道:“再夹菜,碗就快放不下了。”

    苏蕴瞧了眼他那只有七分满的碗,还是再夹了一筷子才放下竹筷,道:“你口味清淡,府衙的饭菜大概不符合你的胃口。”

    随着相处的时日渐渐多了起来,她待他的关怀也越来越不吝啬了,那挂了一日的冷脸全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淡淡的笑意。

    待他吃好后,苏蕴让人进来收拾。收拾好,苏蕴才问他府衙的事情。

    顾时行从茶壶中倒了被刚送来的热茶,有浓浓热气,他抬手拂去,热气顿时浮散。

    端起饮了一口茶,才不疾不徐地道:“供词全部已记录在案,明日我去府衙核对。”

    “那郑知敬与吴太守都什么反应?”

    顾时行唇畔微勾:“尚能沉得住气,但今晚估摸着有许多人要睡不着了。”

    说罢,看向苏蕴,笑意浓了些:“总归我们能睡得安稳,也不必管他们。”

    苏蕴闻言,不免一笑,笑过之后,想到他们已经在陵川待了二十来日了,遂问:“邵析大人只多给了你一个月,除却回途的小半个月,余下时间也不过十日左右了,来得及吗?”

    顾时行再饮了一口茶水,略微偏头,含笑的望向她:“那日,你不是与那郑娘子说我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是凭借着真才实学才升上去的,只要是我,再难的案子都查出来,怎么,那日说的话都是假的?”

    “你都听到了?”苏蕴的面颊一烫,不禁羞赧地低下头。

    虽然在旁人那处装恩爱,装崇拜装得自然,可在这事主的面前,到底有些不自在,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丈夫,也依旧觉得羞臊。

    但随即又是一怔,抬头看他:“可那时你不是……从远处走来的吗?”

    顾时行嘴角一牵,放下了杯盏,看向她:“阿蕴,在偷听的时候,切莫要等人说完,准备要走的时候才藏起来。”

    苏蕴:……

    沉默了一下,她道:“我与那郑娘子说话有什么可偷听的?你想知道我还会瞒你不成?”

    顾时行笑道:“那倒是不至于,只是那日听闻郑娘子也来了,便想去试探郑娘子的反应。不成想才到门外就听到你毫不吝啬的夸我,难得你如此夸我,我自然不忍打断。”

    苏蕴:……

    “那你为何要做出廊下走来的错觉?”

    顾时行:“放松郑娘子的戒心,我若在门外,她自会多想。”

    苏蕴想到他在门外听了一道她的吹嘘后,又转身走远,假装刚走来,不免笑了起来:“夫君看着正经,但浑身也是戏。”

    她总以为他不苟言笑,为人刻板正经,可越发了解,才知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且也是只给她一个人看到的一面。

    想到这,苏蕴脸上的笑意顿时粲然,提起茶壶,再把他的杯子斟了七分满的热茶。

    *

    如顾时行所言,真的有人因这事失眠了。

    几乎参与过许通判子案子的人都失眠了。

    他们隐约察觉到了许通判的案子不简单,不然那金都来的大理寺少卿也不会如此的大动干戈。

    若是许通判的案子有误,哪怕他们只是听命行事,多少也会被牵连。

    而吴太守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旁的老妻忍不住他的折腾,坐了起来,嘟囔着问:“今日见你从府衙回来后,就一脸的不对劲,问也不说,这究竟怎么了?”

    吴太守也坐了起来,叹气:“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哪不对劲?”

    吴太守思索起了今日顾时行的神色,分析道:“那顾世子给我的感觉就不对劲,他好似真的觉得这许通判的案子有所误判的端倪。”

    太守娘子闻言,脸色一紧:“不会真出了什么差错吧?”

    吴太守摇头:“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了。”

    说着又是摇头叹气,半晌后直接掀被子下床,拿了床边的衣服穿上。

    “你要去哪?”

    吴太守回她:“我去书房好好想一想当年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差错。”

    太守娘子劝道:“还是歇了,明天再寻之敬过来商讨商讨。”

    吴太守摇头:“不行,明日还要再去府衙。”

    说着,离开了屋子。

    吴太守睡不着,而郑知敬这边也是全然乱了。

    当年郑知敬知道许通判在查自己的时候,身旁事情败露,多年来的经营毁于一旦,时间紧迫之下,没有太过缜密的计划就陷害了他,所以尚有许多的弊端。

    那时出现在许通判宅子中的脏银,是郑知敬贼喊抓贼,寻人假扮山贼抢的官银。抢了后,再寻时机暗中运到了许通判的府中,第二日就立刻派人上搜寻。

    而当时也确实抓了五个山贼,有两个还是被通缉在画的山贼,他让他们指证了许通判,再从其他地方死囚中挑选出五名来顶替他们。原本想要一把火把几个死囚烧死,所以加了锁,锁死了他们的牢房,在其他犯人逃跑的时候,他们也决然逃不了。

    可不承想,这些犯人里边竟然有那开锁手艺练到炉火纯青的锁匠!

    再有他威胁周镇的事情,也是一个弊端。

    郑知敬知晓当年在许通判的案子遗留了太多的疑点,只要把这些疑点查出来,再重合,矛头自然会指向他。

    哪怕他说是自己岳父指使的,他也跑不掉。

    所以他一回来就立刻吩咐了心腹,让其暗中把那些没有放在他名下的田产铺子赶紧转手转现银。

    吩咐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神色与情绪,然后回房。

    可当推开房门看到吊在梁上的妻子时,瞳孔蓦然一缩,连忙把房门关上,急急上前地把人给弄了下来。

    在探寻到没了反应的妻子尚有脉搏心跳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床上面色苍白,脖子上有浅浅痕迹浮现的妻子,郑知敬一叹。

    一面是父亲,一面是丈夫,如今父亲或许会被丈夫牵连,她却是知情不报,她被这事折磨了许久,今日父亲与丈夫又都被传到了府衙去,终还是绷不住了。

    知晓妻子为什么要寻死,郑知敬的手握了又松了,松了又握紧。

    许久后,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当年到底是我算计了你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就不连累你与你父亲了。”

    说罢,取下白绫,起了身出了房门,吩咐婢女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妻子后,就去了书房,写了休书。

    理由是——三年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