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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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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老寿星过大寿,一个小女儿大病初愈,这的确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而且这一次更是双喜临门,也难怪得表舅妈李桂枝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绒外套了,不知道的看这身打扮,还以为她是要做婆婆了,马上准备娶儿媳妇呢。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一起包了半天的饺子,时间不早了,住的稍微有点远的人就逐渐三三两两的停手,拾掇拾掇回家去,第二天白天再过来帮忙,唐敖和苏童跟这些邻居街坊都不熟,所以就只是象征性出于礼貌的打个招呼,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在帮着表舅妈一起包饺子,听其余的人说说话,听起来,最近村子里还挺忙,这家也要摆酒席,那家也要大宴宾客,似乎每家都有一些可以用来庆祝的事情,苏童对这里不熟,所以除了觉得有点稀奇之外,倒也没有想太多。

    现在人情份子都越来越重了,随便一个什么由头的宴请,根据亲疏远近不同,轻则二三百,重则上千的礼金,就要刷刷的从自己的钱包里飞出去,有的人是为了敛财,巧立名目的找借口请客办酒席,也有人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给出去了太多份的红包人情,觉得亏得要命,所以也挖空了心思,给自己找借口创造一个“赚回本”的机会,把这么多年送出去的礼金再赚回来一部分。

    城里面是有这样的风气,相信村子里面也是大同小异,就算生活环境,生活内容这些可能会比较不同,但是归根结底人的心理和思维总是**不离十的。

    所以苏童就自动自发的归结成自己熟悉的那种缘由,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包饺子的时候,表舅妈和苏童客气了几句,说她是客人,不能让她动手帮忙,苏童表示自己是亲戚,帮点忙也是应该的,表舅妈听这话也觉得顺耳极了,于是就没有再和她客气,擀出来的饺子皮也开始很顺手的朝苏童面前的案板上面堆放起来,倒是唐敖也坐在旁边一起帮忙,这个让表舅妈着实推辞了一番,表示说男人不要帮忙做这种事,到隔壁房间去和表舅一起看电视就好了。

    她的这番好意,唐敖当然是婉言谢绝的,首先他并不觉得男人帮忙一起包几个饺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其次作为一个陪同苏童一起过来的外人,闫红寿一家对于苏童而言都已经足够陌生了,更何况是他,所以与其去和木讷少言的闫红寿大眼瞪小眼的彼此尴尬,还不如在这边陪着苏童,他估计苏童要是一个人面对这么一大群远亲和远亲邻居的问东问西,也未必招架得住。

    唐敖的表现,又换来了再做一众中年女人的好评,她们毫不掩饰,更谈不上委婉的对唐敖进行了一番称赞,说这年头这么帅气,又体贴,还肯帮女人一起做厨房里面事情的男人,可真是太难得了,她们自己家里还没有嫁人的闺女要是将来找对象能找到这么一个,那可就真是祖坟冒青烟一样的运气。

    这话说得唐敖怪不好意思的,苏童也有点尴尬,虽然说别人夸自己的男朋友是一件好事吧,可是一个个拿自己的男朋友当做是大熊猫一样的稀罕,又都一副自己找了这样一个男朋友简直等于走在路上忽然之间被狗头金绊倒了一样的态度,这也实在是让她觉得自尊心有些受创,难道自己就不优秀么?为什么就没有人觉得唐敖找到她也是一件很走运的事情呢?

    好吧,这样的念头,她也就在自己的脑袋里面转一转,根本不可能说出来,她的各方面条件的确不差,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配不起唐敖的,但是自己配得起唐敖,不代表找到唐敖这样的男朋友就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活了二十几年,或许别的地方她也有短板,但是苏童还是很懂得什么叫得了便宜不要卖乖的。

    等到来帮忙的人纷纷离开了,就剩下表舅妈和苏童还有唐敖三个人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苏童和唐敖饿得肚子空空,不过方才人家家里面有那么多人在帮忙做事,自己一个远房亲戚,也不好跑来之后立刻就嚷嚷着肚子饿,让主人家放下手里忙着的活计,去给自己做吃做喝吧,所以苏童和唐敖就都忍住了,什么也没说,一直到现在,人都走了个精光,表舅妈也才想起来这件事。

    “你们俩从市里头过来,得老早就往这儿赶了吧?晚上吃没吃饭呢?”表舅妈把没用完的饺子馅儿收起来,放到冰箱里头去,留着第二天揉了新的面团之后好继续包,又开始收拾包好的那些饺子,这才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中午在县里面吃了饭,晚上还没吃。”苏童回答说。

    “哎哟,你瞧你这孩子呀,怎么那么客套生分呢!没吃饭也不吭声,我要是不问,你们两个就傻乎乎的一直饿到明天早上啊?”表舅妈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指桌上的生饺子,“家里也没别的了,我给你们俩一人煮一碗饺子吧!”

    苏童和唐敖都已经饿得快要前胸贴后背了,自然不会和这位表舅妈客气太多,连忙道了谢,又积极的帮忙打下手,帮着一起收生饺子,表舅妈则腾出手来去厨房里面煮饺子给他们两个人吃,一边煮一边还感慨着,自己家的闺女病了那么多年,最近身子才逐渐转好,体力活也不敢叫她做,儿子呢,早早就跑去外地打工,死活不肯回来家里面,结果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有出息,也没有一个孝敬家里,能够帮家里分担分担的,倒还不如远亲家的孩子懂事。

    话说到这里,苏童自然就顺势和她聊起了那位表姐闫喜梅的身体情况,假如那位表姐现在还卧病在床,这个话题自然是不好乱打听的,不过既然对方已经痊愈了,那么生病就成了过去时,说起来不但不会给当事人家属带来什么痛苦的回忆,反而还会让他们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和满足。

    果不其然,就和苏童的判断一样,说起女儿闫喜梅的身体来,表舅妈李桂枝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估计她平日里也是一个特别外向爱说话的人,刚刚那些街坊邻居的大嫂小媳妇一走,正发愁家里面冷清呢,现在苏童主动提起了话头儿,她就忙不迭的接了过来。

    “说起来啊,那孩子也真是个让我特别操心的小孩儿,”表舅妈站在灶台跟前,一边用手里面的笊篱随意的翻搅着大锅里面煮着的水饺,一边对苏童说,“打小就是个哭吧精,别的小孩儿晚上好歹能睡一会儿,她倒好,就跟不用歇气儿似的,白天嚎完了晚上嚎,没玩没了,没时没晌的就是个哭啊,哭得我一团乱,觉也睡不着,什么事儿都做不好,以为别是身上有什么毛病,抱去县里头看大夫,人家大夫检查了一圈,说没毛病,就连营养都不缺,这话可不是吹的,我当年,奶好得不得了!我自己家的吃不完,我还能帮着喂两个邻居家的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别提多自然了,苏童毕竟是个还没有结婚的年轻姑娘,谈论生完孩子之后的母乳问题,让她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而原本还在一旁听着的唐敖,更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一转身回方才那个房间里面去了。

    李桂枝也没意识到她这番话给这两个人带来的不自在,依旧自顾自的说:“检查不出来什么事儿,那就保护来呗,后来周围邻居老太太有说肯定是这孩子不愿意托生到我们家来,嫌我们家条件不好,唉,不瞒你说,那会儿你表舅混得还不如现在呢,人又木,脑子又不活络,家里头的日子啊,也就刚够饿不死吧,所以别人才说,我们家喜梅是因为嫌家里头太穷了,所以一生出来就委屈。还有的老人说啊,保不齐还是身子骨弱,没啥大毛病,就是弱,那这是天生的没办法,基本上就是能拉扯大就拉扯大,不能拉扯大,早早没了,也得认。结果后来还行,我们家喜梅也慢慢长起来了,不比别人家孩子瘦,也不比别人家孩子矮。”

    “那也就是说,她后来生病,不是先天的身体问题喽?”苏童问。

    “那当然不是啦,”李桂枝说,“就是五六岁大那会儿,有一天跟别的小孩儿出去玩,回来那几个小孩儿也都折腾的跟泥猴儿似的,我也没当回事,给她洗了手洗了脸,她就嚷嚷困,就要睡觉,饭也不想吃,我想着小孩儿么,不吃还是不饿,要是饿了,你拦都拦不住,就没管她,让她去睡了,结果这一下子就病倒了,第二天叫不起来,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特别没精神,我去别人家一打听,其他小孩儿好像也多少有点儿不精神,问他们头一天干嘛了,说也没干什么,就一群男孩儿女孩儿跑到荒地里头去挖泥巴,捏泥巴来着。我就想说,那也可能是累了,小孩儿玩起来,玩疯了,可不就是啥也顾不上么,休息几天就好了。”

    “结果过了几天,别人家孩子的精神头儿都养回来了,我们家这个还是成天迷迷糊糊的睡,叫起来,让吃饭,也吃,吃完了倒头就又睡,怎么都叫不精神,那几年,正好也是我儿子最皮最难带的时候,小男孩儿么,到了七八岁那个时候,狗见了他们都烦,所以我也是顾不上,等觉得实在是不对劲儿了,想起来带着她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喜梅那孩子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每天睡得时候多,醒的时候少,拉起来给喂饭就吃,吃完了倒头就睡,有时候睁开眼睛看看,我们见着了就赶忙问,知不知道我们都是谁,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傻子一样。”

    “那医院检查过之后是怎么说的?”苏童有些好奇的问。

    李桂枝叹了口气:“医院检查了,没看出什么问题来,问孩子这样多久了,我们一回忆,说是差不多都有一两个月了。这一说,我们俩都被医院的大夫给臭训了一顿,说我们当爸妈的怎么就那么粗心,孩子这样,肯定是玩的时候或者怎么着,磕着了脑袋,造成了什么脑什么损伤,我也不懂人家那个词儿,反正就是这差不多的意思吧,要是早点送医院去,可能还有救,结果我们拖了一两个月,医院那边想检查脑袋有没有被撞坏过磕坏过,都查不出来了,隔了那么久,脑袋瓜外面该长好的肯定早就已经长好了,我们也谁都回忆不起来,当初她从外面玩够了回来,脑袋上有没有磕碰着。”

    苏童听到这儿,也觉得有些惋惜,心里面暗暗的感慨,做家长的果然不能够太粗心,对孩子的情况还是要了解掌握的全面一些才行,不然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可就真是悔不当初,说什么都晚了。

    “那后来这么多年,表姐是怎么过的?”苏童问。

    “就傻子一样的过呗,”女儿眼下病好了,李桂枝说起这些来的时候,态度自然也不一样了,多少有一种时过境迁之后,犹如讨论别人家的事情那样没有负担的感觉,“叫起来吃饭就吃,不叫就一直睡,到后来吃也开始吃不好,饭量越来越小,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医院给开的药,还有打吊瓶的那些药水,我们一点没敢耽误的都给用上了,结果啥用都没有,眼见着那孩子就一天一天瘦下去了,后来瘦得一把排骨似的,谁看到都说是活不久了,可是活不久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闺女不是么,只要她还呼哧呼哧的有一口气喘着,我就不可能把她给掐死,就还得照常伺候着。唉,现在这是总算熬过来了,幸亏有厉害的大夫,看出我闺女的毛病,对症下药,这孩子一天一天的就好起来了,要不然啊,我都不知道我们家到底是先给老太爷摆寿宴,还是献给我们家喜梅办白事。”<